“長安太守,也是史上獨一份兒了。”王猛站在桌案前,翻閱著公文,笑道。
他所翻閱的,並不是新的公文,而是之前秦國留下的奏章之類的,剛剛從未央宮中抬過來,甚至還有一些都是前兩天送來的,新鮮熱乎著呢。
王猛之所以翻看這些奏章,是因為這其中牽扯到氐人的人事任命、政策實施之類。
而且氐人文武官吏的性情人品,也可從中略見端倪。
杜英想要立足長安,甚至統籌三郡,只是依靠關中盟的人手,顯然遠遠不夠。
所以遺留下來的氐人官吏,也可以篩選其中忠良者,為杜英所用。
聽到王猛的感慨,杜英不由得好奇問道:
“師兄何出此言?”
王猛用竹簡輕輕敲著手心:
“之前這長安太守,自先漢定名長安以來,可都是叫做京兆太守的。甚至當初鍾太傅(鍾繇)鎮長安,為了避嫌,索性直接領司隸校尉。
更可笑的是,典午中朝時,縱然都在洛陽,長安仍為京兆郡,現在倒是換了名字。”
杜英有些無奈,現在晉朝的都城在建康府,並且在此之前,長安還曾經做過西晉西遷小朝廷的都城,是和東晉爭奪正朔的存在。
所以對於現在的典午朝廷,尤其是王謝諸家來說,京兆郡這個名稱過於敏感,他們絕對不會允許在建康府之外還存在一個京兆。
這就是在挑戰他們的權威。
或許他們在關中早就已經沒有了什麽權威,可是還是想要盡可能維護一下面子。
桓溫自然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刻意惡心包括司馬氏在內的江左各家,並且也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和朝廷爭鋒的意思,所以專門把京兆郡喚作長安郡,想來也的確是世上獨一份了。
“不管叫什麽名字,長安仍是長安,就足夠了。”杜英笑道,“照顧一下江左的態度,也在理所應當。”
王猛撇了撇嘴:“就是因為難以服眾,所以才特別想要別人認為自己是正朔,把祖宗傳下來的都改變了。”
“現在是長安,不比少陵,師兄還是慎言的好。”杜英提醒一句。
王猛看向他,從容說道:“只要你我願意,那麽長安就可以變成少陵塢堡,三郡之地,不過又是一個新的關中盟罷了,又有何難?
蠶食關中、進取天下,亦指日可待也!”
杜英笑了笑,如果換作是別人在這裡說這種話,杜英或許會覺得對方在吹牛,但是現在說這話的是王猛······
吹了牛還能變成現實。
“師兄助我?”杜英反問。
“何時不助你?”王猛笑道,將手中的竹簡扔到桌子上,“這是之前受到趙韶、董榮等人排擠,被迫離開官場的官吏名單,現在應該還在長安或是左近州郡,所以盡快請來,這些都是我們未來的班底。”
杜英趕忙拿起來攤開,掃了一眼,詫異的說道:
“這······是雷弱兒的奏章?”
“對也,近一年前的,當時雷弱兒便舉這些人為例,彈劾苻生。”王猛一攤手,“或許雷弱兒也沒有想到,這奏章,他家主上並沒有采納,可是卻幫了我們。”
“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啊。”杜英笑道。
“不,”王猛搖了搖頭,“只是氐人不能善用漢、羌各族人才,而我關中盟求賢若渴,所以必然會發生的事罷了。
不然的話,余在這裡一兩個時辰,翻閱這些公文和奏章,難道師弟以為余真的是在偷懶麽?”
杜英嘴角微微抽搐。
實不相瞞,師兄,是的。
之前錯怪你了。
“除此之外,還有各縣縣令的人選,也需要盡快敲定。”王猛接著說道,“長安郡下有長安、杜城(即杜陵)、霸城(即灞上)、新豐(即臨潼)、高陸(即高陵)、萬年等諸縣。
雖然現在多半已經荒廢於氐人之手,可是不能再荒廢於仲淵之手。收攏流民、安置戰俘、招募吏員、安撫百姓以及懲治罪徒,這些都需要一一落實。
這只是長安一郡之地,還有華陰和扶風的縣令人選,都需要盡快敲定,一旦王師越過扶風,則需要盡快派人接管,遲則生變。而且這些臨近前線,也需要挑選膽略過人的。
就算是膽子不夠大,也得足夠機警,不求其在敵寇入侵之時能堅持多久,只要不孤身而走,能夠多帶著一些百姓離開,就可以了,不然也找不到那麽多合適的人才。
而一旦縣令人選確定,就不應再以軍法約束管教百姓,之前仲淵在關中盟推行晉律,現在依照而行便是。而各種苛捐雜稅、前朝遺留,也應當盡快廢除,勸民農耕,以安民心,使百姓知杜郡守之恩澤。”
王猛侃侃而談,杜英亦然奮筆如飛。
條條列列,皆關系到自己下一步能不能走穩。
而今軍心在我,只要之後還能夠掌握住三郡民心,則荊蜀想要做甚,江左又想要做甚,其實都威脅不到杜英。
“關中最缺的是什麽,那麽最重要的、大家真正要爭奪的,就是什麽,除了這,多做一些或少做一些讓步,皆無妨。”王猛最後強調一句。
“所以是什麽?”杜英抬頭問道。
王猛抓起來一支筆,在手心上寫起來。
杜英見狀,也是一笑,同樣照做。
寫下來然後核對,這是兩人在山中最喜歡做的事。
兩隻手掌攤開。
赫然皆是一個“民”字。
杜英和王猛相視大笑。
歸根結底, 握有民心,便握有關中的話語權。
“少主,夫人已經到府外了。”陸唐的聲音在外響起。
王猛砸了咂嘴:
“這才幾天,就已經這麽迫不及待了?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應該先公事為重,不要沉迷於兒女情長之中。”
杜英無奈的說道:
“今天清理出來那麽多帳本,牽扯到氐人立國之後的歲入、支出以及府庫之中的殘留,這裡面的帳目誰來查驗?
之前就把這份工作交給阿元的,現在自然還是要讓她來負責。不然豈不是白白培養出來這麽多會打算盤的人?”
王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就不用找那麽多借口了,懂的都懂,師兄也懂!快去吧!找借口費勁的,也不嫌累?”
杜英呵呵一笑:“今日剛剛成全了鄧羌和苻黃眉家的女兒,看來也得盡快成全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