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司馬府。
寒風蕭瑟,預示著初冬的腳步已經臨近。
而大司馬府燈火通明,為這寒夜平添幾分暖意。
“參見司馬!”郗超親自帶著幾名年輕的幕僚在大司馬府門口迎接賓客,見到謝奕之後,微笑著迎上來。
以郗超這桓溫幕府第一人的身份,放在後世就是不折不扣的“狗頭師爺”,真正執掌大權,因此能讓他親自上前行禮的人可不多。
謝奕顯然就算一個。
“嘉賓啊,多穿一些,你這小身板兒別受了風寒。”謝奕笑著說道,伸手接下來自己的披風,就要遞給郗超。
郗超心中一暖,擺了擺手:“忙了一天,吹吹風清醒一下,也正好,多謝司馬關心了。”
謝奕現在的態度一直模棱兩可,而且謝石又是堅定站在王家那一邊,所以郗超並不想顯得和謝奕太過親近。
“仲淵到了沒有?”謝奕似乎早就料到郗超會是這個反應,並沒有奇怪,接著隨口問道。
郗超一怔,旋即在心中感慨,還想說為啥謝司馬突然這麽暖心,感情是想要從自己這裡打探消息啊。
這個老丈人,看這個態度,擺明是來給女婿保駕護航的。
不過郗超知道桓溫並沒有對杜英不利的意思,甚至還在期待著當媒人,所以從容說道:
“還沒······這不來了麽?”
謝奕回頭,正看到杜英和西戎司馬隗粹一同過來,言笑甚歡。
隗粹雖然和杜英並不是一個“體系”之內的,此時卻落後杜英半個身位,擺明了拿出下屬的禮節,讓謝奕有些奇怪。
自家這個好女婿,怎麽這麽快又跟梁州刺史的人攪在一起了?
“看來司馬們都很關心仲淵啊。”郗超打趣道,“從大司馬到咱們征西司馬,再到西戎司馬。”
謝奕負手而立,端出來長輩的架子:“仲淵以後就是謝某的女婿了,嶽翁關心女婿,豈不是理所應當的?
至於剩下的幾位司馬們為什麽這麽關心仲淵,大概是因為余這女婿比較優秀吧。”
郗超:······
謝司馬,你的臉皮怎麽這麽厚了?
哦不對,大司馬的臉皮已經很厚了,而能嚇得大司馬往後宅躲得,臉皮肯定早就異於常人。
杜英的身份,顯然也在郗超上前迎接之列。
“仲淵兄,來之不早矣!”郗超笑著拱手,“隗司馬,許久不見,英姿勃發更勝往日。”
雖然梁州刺史的人在大司馬府這邊並不怎麽討喜,但是表面上的禮數,郗超還是做得滴水不漏。
“正有要事與隗兄商議,涉及到扶風戰事等等。”杜英不慌不忙的說道,“等會兒稟報大司馬,也定會讓大司馬高興,因此稍微晚一些,大司馬應該不會見怪吧?”
郗超微微皺眉,杜英今天同時插手渭橋和華陰的戰事,就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而如果杜英再去扶風刷存在感的話,恐怕會引起更大的非議。
偏偏大司馬還真的是把三郡之地許給了杜英,所以大家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長此以往,對杜英的不滿情緒只會在暗中積蓄,越來越多。
而誰又知道,會不會有徹底爆發的那一天?
郗超思忖片刻,還是壓低聲音說道:“扶風之事,暫時為梁州刺史所操持,仲淵還是不要過多卷入其中為妙。”
聲音雖然低,但是左右的隗粹和謝奕還是聽到了的。
隗粹並不清楚杜英和桓溫幕府這些人之間的關系,隻道是杜英和郗超也有私交,因此微微撤開些。
這畢竟是在討論有關於梁州刺史的事,隗粹並不能阻止杜英他們,但至少自己可以避嫌。
謝奕微微皺眉,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迷迷糊糊不甚確定。
杜英則含笑說道:“多謝嘉賓兄。”
這是在向他做出提醒,杜英當然領情。
不過郗超並不知道,杜英剛剛也就是隨口一說,他和隗粹討論的一直都是未來長安城的律法推行問題。
在胡人的影響下,現在的長安早就已經沒有了什麽道德禮法的認知感,已經有太多的罪惡暴露在那些流民之中。
因此如何才能以嚴法震懾宵小,但是又不至於因為法律過於嚴苛而讓百姓失去對太守府的信任,本來就是一個需要拿捏的問題。
知法、守法、維法、普法。
杜英從這四個角度出發,向隗粹解釋了自己交代給決曹掾史的新任務。
也讓隗粹眼界大開。
原來只是在律法這一塊,就有這麽多講究。
之前晉律固然經過杜預的努力制定了出來,但是真正推行下去的時候,又有幾人知曉,又有幾人遵從?
甚至杜英還提出了,在未來要推行“王子與庶民同罪”等等理念。不過這些就有些驚世駭俗了,杜英明顯也只是說一下遠期構想,隗粹也就是聽一聽。
畢竟現在世家橫行、享有專權,是時代特色,是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的。
杜英沒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還可能得不到自己手下人的理解。
“決曹者,推律法、斷冤案、平民憤,使天下不敢辱法。”杜英最終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對了,這個辱法,是法律的法,不是打白旗的那個法。
至於扶風那邊的戰事,杜英甚至都沒有和隗粹提及哪怕一句話。
他本來就有留用隗粹之心,自然不能讓隗粹總是時不時的想起來自己的上官其實是司馬勳。
而且杜英在扶風方向上也有安排,甚至是擺明要觸動司馬勳利益的,所以不讓隗粹知道也不是什麽壞事,免得節外生枝。
那杜英為什麽要對郗超提及此事呢?
自然是為了試探一下郗超對自己的態度。
若是郗超會明裡暗裡好加提醒的話,那麽說明他本人,而或者他所代表的桓溫,並不希望看到杜英真的和桓溫體系的人反目成仇。
而如果郗超無動於衷,那杜英就得小心一點兒。
這場宴會,最好距離謝伯父近一些。
關鍵時候能夠直接撲過去大喊一聲:
“嶽父救我!”
不過目前來看,最壞的可能應該不可能發生了。
杜英舉步入府,又對著目送他們的郗超笑了笑。
郗超亦然報以微笑。
兩個互相試探的家夥,笑的像兩隻狐狸。
謝奕和隗粹顯然並沒有注意到剛剛三言兩語之間的試探,甚至交鋒,兩人湊在一起,討論著今天的渭橋、華陰兩處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