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曠說話之間,氐人和王師已經正面相撞。
苻生所到之處,王師將士莫能匹敵。
仿佛是之前一次次關中戰鬥的複刻,不管最後勝負如何,一開始都是苻生一個人的表演時間。
王師將士的抵抗不可謂不頑強,但是當苻生一馬當先、當氐人將士嗷嗷叫著向前撲,幾近於想要和王師同歸於盡,也讓王師陣線直接發生了動搖。
朱序的將旗仍然堅定的豎立在那裡,可是麾下不少將校,已經逐漸後退。
“朱序心善,若是告訴了他,那麽其就算是再怎麽保證,他恐怕也很難控制自己,不去告訴其余人。”杜英緩緩說道,“我軍今日需要在新平郡外打出來的,並不是一場頑強的抵抗,而是一場軍心搖晃的失敗。
若是我軍的抵抗堅定且頑強,那麽苻生認識不到這其中可能會有變數,苻生身邊的人,諸如毛貴、梁楞等,也都是氐人之中才智的佼佼者,必然不會察覺不到。
縱然苻生自傲自負,也有可能完全不把這些人說的放在心上,但是余既然想要在這一戰徹底擊敗苻生,而不是讓苻生調動全部兵馬,轉過來擊敗我,那麽就必須要避免一切可能露出端倪的地方。
為此,即使是瞞著自己人,也無妨。兵者,詭道也,既然朱序察覺不到,那就說明他對於戰場的認知以及敵我雙方的布局了解還遠不充足。
而余剛才也已經暗中提醒他了,雖然沒有給出準確的答案,但是我相信,朱序應該大概也能猜到,不算完全欺瞞他。”
“盟主所言在理。”房曠一副受教了的神情。
杜英淡淡說道:
“不過此為禦下之手段,也是戰場非常之時而行非常之事,所以余不希望爾等日後將這般手段也用在對付我這個上官身上。”
房曠為之一驚,旋即趕忙搖頭:
“還請盟主放心。”
杜英輕輕歎氣,亂世之中,欺上瞞下、投機倒把的人,數不勝數。現在關中正是快速擴張之時,難免會有一些良莠不齊的人被任用。
日後如何監督、如何甄別,也是一件頭疼的事。
所以對這些人的思想培養也得提前。
不然的話,就算是一株原本筆直向上生長的樹,在耳濡目染之後,也有可能變得彎曲。
房曠看杜英若有所思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盟主的注意力都不放在眼前的戰局上,顯然是對這一場戰鬥有著充足的信心。
接下來就要看苻生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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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淵是個狠人啊。”
站在涇水東岸的山坡上,桓衝如是感慨。
他借助明亮的晨光,能夠看到苻生的大旗在向前,也能看到杜英的將旗依舊矗立在那裡,紋絲不動。
以桓衝對杜英的了解,將旗所在的地方,杜英也一定在的,他不屑於把自己的旗幟當招牌插在那個地方,而自己找一個安全的區域躲著。
直面苻生的決死突擊,這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桓衝自己就曾經被留下過心理陰影。
當時如果不是桓溫帶著中軍都壓了上來,並且傳令各軍“苻生只是一人,而王師有千萬眾”,最後憑借絕對的人數優勢逼迫苻生撤退的話,那一戰,王師恐怕也免不了會損失慘重。
而今,杜英所統率的,也就只有數千兵馬而已。
“將軍,果然不出所料!”劉波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桓衝也看到了,在涇水的西岸,人影綽綽。
氐人在嘗試於新平郡的北側渡過涇水!
苻生的作戰部署,已經暴露無遺。
他親自率領軍中的精銳,向杜英發起突擊,逼迫杜英固守,並且盡可能的讓杜英將兵馬投入到這場以少擊眾的戰鬥之中,與此同時,氐人的大部兵馬,則越過涇水向東,憑借兵力優勢,直撲桓衝!
苻生除了守城之外的可戰之兵,少說還有六七千,只要能夠成功渡過涇水,那麽對上桓衝,就是實打實兩倍的兵力差距,這是昨日一路急行軍而來的桓衝所不能抵抗的。
尤其是氐人在城東虛張聲勢,而在城北渡河,如果王師不派遣斥候仔細觀察的話,恐怕氐人都已經半渡,更甚至都已經搶佔灘頭了,王師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甚至沒有察覺。
結冰的涇水,將會給氐人穿梭在涇水東西兩岸的底氣。
如此,王師難免會被各個擊破。
只可惜,苻生的對手是杜英和桓衝。
當苻生察覺到王師分隔兩岸、並且距離逐漸拉開,似乎產生了什麽矛盾,從而做出親自誘敵並且主力渡涇的打算時,卻渾然不知道,自己實際上已經落入了杜英和桓衝的陷阱之中。
他所看到的破綻和矛盾,只不過是一張織起來的網。
請君入甕,靜候多時。
“隗司馬,側翼就交給你了,若是杜太守那邊難以招架,司馬還來得及回師救援。”桓衝看向另外一邊拄著刀的隗粹。
當王師將士都以為朱序率軍出戰,而隗粹負責守衛營寨以及掩護後路的時候,卻不知道,營寨之中留下的只有百余名王師士卒罷了,而隗粹在昨天夜裡就率軍悄然渡過了涇水,和桓衝匯合。
這也讓桓衝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現在杜英所指揮的朱序麾下,倒是有一半是自己當時調撥給朱序的兵馬,是他的人。
而自己現在能指揮的隗粹,卻是杜英的兵馬。
隗粹收到的命令是,盡一切可能配合桓衝。
這顯然是杜英表明,自己並沒有想要刻意消耗桓衝麾下兵馬之意,既然自己有指揮桓衝的人,那自己的人也可以交給桓衝指揮。
充滿誠意。
不過既然如此,桓衝自然就不好在自己人還能戰的情況下,讓隗粹在前面打頭陣。
而且隗粹已經有渭水之戰的功勞在,桓衝麾下的將士們還在這裡躍躍欲試等著建功立業呢。
隗粹顯然也有些擔心杜英那邊可能會扛不住苻生的進攻,因此並沒有拒絕:
“少將軍保重!”
“擂鼓!”
回答他的,或者說回答涇水東岸無數枕戈待旦之將士,回答那些蠢蠢欲動之氐人的,是桓衝乾脆利落的命令。
東岸雪原上,一面面漢家旗幟樹立起來,王師將士飛快的沿著涇水岸邊列陣。
而在他們的前方,氐人的大部隊,亦然到了涇水之中。
一時間,涇水東西兩岸,漢旗翻搖。
涇水之上的氐人,進退失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