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抿了一口茶:“就這樣吧,我乏了。”
“那顧陸兩家······”家臣低聲提醒。
王羲之抬頭看了他一眼:“最後的結果不是一樣麽,所以是誰下的手,重要麽?”
說到這兒,他露出些許遺憾:
“不過這兩個家夥,倒是比余想象中的還要狠辣,可惜這些貂子終歸不和我們同路,不能為我所用,可惜啊······
只是不知道杜仲淵帶領關中世家,是不是又能容納的下這些南方來的人?世家和世家之間,矛盾永遠比攜手合作來得多······”
說著,王羲之的目光透過大堂,看向外面的院落。
樹影搖曳,庭下月色如水。
蕭瑟的秋風中,他的聲音輕輕飄散。
只剩下最後一聲悠悠低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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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既然答應了作媒,動作還是很快的。
幕府選定良辰吉日,而法隨也已經備下了聘禮,送到謝奕府上。
整個長安太守府張燈結彩,頗為喜慶。
不過在紅色彩帶裝點之下,緊張的氣氛卻絲毫沒有散去。
有關扶風郡的更詳細戰報已經送到了杜英的案頭上。
氐蠻果然不是被擊退的,而更像是選擇了主動撤退。
在司馬勳最後殺到扶風郡城下的時候,城中的氐人守軍只剩下一些臨時抓來的丁壯,沒有什麽抵抗就直接棄城而走。
這意味著魚遵麾下率領的氐人主力並沒有蒙受太多的損失,仍然固守在岐山一線,和苻堅率領的氐人兵馬遙相呼應。
這樣的布防,也仍然阻斷了天水、漢中等地和關中的直接聯絡,尤其是封鎖幾處從漢中北上的大路。
所以司馬勳現在不得不面對一個進退兩難的問題。
繼續向西進攻的話,戰線再一次拉長,而從梁州運送過來的補給仍然還仰仗於子午谷,過長的補給線意味著更多的消耗。
以梁州的底蘊,顯然經不起司馬勳這樣的折騰。
可是如果不往前一步打開斜谷、岐山等地的入蜀通道,那麽司馬勳此次出兵的好一番折騰,似乎變的沒有意義,因為司馬勳也很難通過子午谷建立起來對扶風等地的實際控制。
這些州郡怎麽都要移交給關中的杜英,平白給人做了嫁衣。
“梁州刺史的使者應該會在兩天之內抵達。”拿到戰報之後的王猛,信誓旦旦的說道,“到時候扶風的官吏調配,又會變得更加簡單。”
“這只是最好的設想罷了。”杜英淡淡說道,“也不排除梁州刺史會反過來以此為要挾。”
“談吧,只要有的談,什麽都好說。”王猛笑道,隨手將戰報遞給幾名參謀。
杜英和王猛隻來得及看一個大概,而參謀們將會負責細細研究、複盤戰報之中的內容,看一看是否有不合理之處以及被忽略的細節。
王猛則接著說道:
“城南的工坊建設布局有了草圖,看一下吧。不得不說,這沈家還是出人才的,各處工坊安排以及倉儲、運輸之間的調度,安排的井井有條。”
上一次太守府的會議結束之後,沈文儒和全旭被定為南方商賈以及關中本地商賈的代表,負責規劃和設計長安城南的工坊和市集。
其實杜英的想法非常清晰,就是要組建一個類似於後世工業園的工業體,但是畢竟杜英不能保證這個時代的人就能理解自己這明顯超前的想法,所以這一次設計和規劃也算是杜英對於這兩個人的考驗。
攤開在杜英面前的這一份草圖,說是草圖,只是因為並非最終定稿,但是上面線條勾勒、條條備注,
已經格外清晰而詳細,展示了設計者流暢的設計思路。讓人第一眼看去,似乎真的覺得,一個龐大的工業園,就將在這份藍圖上拔地而起。
“世家的底蘊還是在啊。”杜英感慨道。
經營家產、投資盈利,這些也是世家最主要的財政來源之一,尤其是出身庶脈的這兩個人,祖上往往也都負責的是這些“上不得台面”的任務,因此更是如魚得水。
“沈文儒建議在林氏塢堡設立一處有別於關中書院,專門教導和培養工匠的書院。”王猛接著說道,“之前師弟曾經建議在工坊之中推進流水生產,只不過我們的工坊太少、工匠也不夠,根本經不起這樣改製的折騰。
而現在長安戰局穩定,若是真的能夠有這麽一處書院,那麽可以在很短的幾個月內培育出來能夠完成一部分工作的眾多工匠,滿足師弟之前所說的流水生產的需求。”
“但是各個工坊之中的匠人,又是什麽態度?”杜英問道。
他之前就曾經提議過建設流水線,可以讓關中盟工坊的生產效率事半功倍,然而王猛所說的“折騰”,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個時代的工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火候的把握和經驗,這種秘密顯然不會公之於眾的,只能傳給少數幾個弟子。
而流水線生產,自然意味著會有大量的工人能夠學走工匠至少對於某一個生產環節的經驗和技術,這是工匠們不願意見到的。
當時的關中盟,正是仰仗於這些工匠的時候,因此杜英和王猛都不敢節外生枝。
“且看此處。”王猛將沈文儒提交的公文遞給杜英,湊過去指著幾句話說道,“曉之以實,動之以利,迫之以勢。”
杜英微微頷首。
曉之以實,即明確地告訴工匠們,關中盟未來將要打造怎樣的一個工業體,因此讓他們意識到,只是憑借自己以及幾個學徒,是不可能勝任整個工作流程的。
動之以利,很簡單,提高工匠的待遇。
“何來勢?”杜英點了點最後一句。
“江左、巴蜀等地商賈匯聚,王右軍和大司馬等皆意欲從中獲利,這就是勢。”王猛微笑道,“至於個中虛實,工匠又怎麽可能真的知曉?只要讓他們意識到,所需他們去做之事,乾系重大就好了。”
杜英微微頷首,工匠們就算是再珍惜自己的知識,也是要顧及自己性命的。
尤其是將這些技術公開了之後,自己的待遇也沒有下降,所以異位而處,杜英並不覺得不能接受。
在這亂世之中,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能夠養家糊口,將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術交出來,又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這些技術,本來就有很多是當時關中盟的工匠去跟王師工匠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