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衝是何許人也,桓溫的幼弟,一代名將,杜英自然也要保持敬意。
兩人見禮之後,桓衝也在打量著杜英。
這個一身普通衣衫的年輕人,並無戰場廝殺之氣,更帶有幾分隱士飄飄然的感覺。
而且詩書教化出來的世家子弟自有的一股精氣神,是瞞不過桓衝的,偏偏又沒有桓衝認識的不少世家子弟那麽蠻橫、自傲,甚至目空一切。
給人一種平和中正的感覺,若是平日閑暇,桓衝都忍不住想邀請這位公子,品兩杯茶,坐而論道。
杜陵杜氏,偏居河西,竟然也能培養出如此人物?
果然世家底蘊,不可小覷;武庫血脈,多出豪才啊。
只是不知道這杜英,會不會又是一個令世人震驚的“謝艾”?
桓衝的目光掃來掃去,似乎想要看一看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如何獲得謝奕信任的,而杜英只是微笑,倒有“隨便你怎麽看”的意思在,更是讓桓衝心中讚歎一聲。
不過他又覺得這樣沒禮貌,旁邊的謝奕也是微微皺眉,想要說什麽,所以桓衝只能先側身:
“司馬,杜盟主,請!”
杜英亦是點頭,和謝奕謙讓一下之後,還是讓謝奕走在前面。
那自然是不敢搶了謝司馬的風頭。
當然,杜英把謝奕頂在前面,也是想要通過謝奕試探一下軍中文武的態度。
桓衝剛剛的態度就已經很耐人尋味。
桓溫和謝奕一向兄弟相稱,桓衝身為桓溫的弟弟,當然也應該和謝奕兄弟相稱才對。
雖然現在的桓衝不過二十六歲,比謝奕小了二十歲,但是兄弟就是兄弟,這個並沒關系。
尤其是杜英還敏銳的察覺到,桓衝剛剛稱呼桓溫,使用的是“家兄”,而稱呼謝奕,卻換成了“司馬”,對應的是謝奕行軍司馬這個官職。
同時,謝奕也是以桓衝的小名“買德郎”稱呼之。
這顯然說明,桓衝並不是因為在軍中才刻意這麽稱呼,以避免顯得軍隊之中拉幫結派、私情勝過軍法。
不然的話,就算是一向不太喜歡遵守嚴格上下尊卑的謝奕可以使用小名稱呼桓衝,桓衝也應該使用“大將軍”而不是“家兄”稱呼桓溫。
這是單純的在和謝奕保持一定的距離。
但是很明顯,在桓溫和謝奕之間的關系還很好的情況下,這也只是保持距離罷了,桓衝臉上的笑容還是很真誠的,說明他對於謝奕能夠活下來,甚至凱旋,很是高興。
或許這還能說明,桓衝在心理上是不願意和謝奕對立的,只不過大勢之下,他無從選擇。
歷史上的桓衝一讓揚州刺史,二助謝玄戰淝水,做的都是不符合桓家利益的事,維護的卻是家國完整,顯然他的想法和那些意欲攛掇著桓溫割據一方、稱王稱霸的人不一樣。
王猛加快腳步,微微側後杜英半個身位,他並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只是伸手指了指桓衝的背影。
杜英的余光自然瞥見了師兄若有若無的小動作,不由得一笑。
師兄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個問題。
桓衝,以後可以是一個突破口。
這等手握兵權又驍勇善戰的將領,若是能夠在某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保持中立,就足夠少很多麻煩。
不過這也應該是往後了。
但是結交桓衝,卻應該從現在就開始。
杜英當即也加快腳步,和桓衝閑聊起來:
“桓將軍,
大軍北上,可還適應這邊的水土?” 桓衝到底是年輕人心性,本來見到謝奕之後,應該有很多話想要和這位曾經關系很親近的兄長訴說。
他們兩個性格都頗為剛直,有點兒認死理,所以自然意趣相投。
只不過當今桓溫幕府之中,暗流湧動,桓衝不敢貿然和謝奕走得太親近。
他畢竟還需要穩固自己現在的位置,兄長還需要他的幫忙,自己若是被卷入漩渦之中,只會給兄長添麻煩。
話都憋在肚子裡,自然難受,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有點兒假。
此時杜英主動開口,桓衝亦然就坡下驢:
“關中可比江南乾燥的多,還好此地溪流不少,不然大軍飲水都是個問題,來此不過月余,飲水已多於身在江南兩三月。”
“八水繞長安,長安之地,水源豐富而土地乾燥,正是耕種的好地方。”杜英微笑著說道,“待到六月,恐怕更是炎熱,到時候我關中盟上下齊齊上陣收割糧食,將軍若是感興趣,可以來看看。”
旁邊的謝奕插嘴道:“關中盟的糧食,杜盟主已經許為軍糧,你們到時候可不能只看著。”
提到軍糧,桓衝自然笑容更濃:“自然,自然!若非關中盟相助,又有司馬家中支援,恐怕此次大軍進退兩難矣!”
說到自己家中的事, 謝奕登時頭大,他總不好說,謝家屁顛屁顛把糧食送過來,實際上是兩個孽子擅作主張,此時只能含含糊糊的點了點頭。
杜英也察覺到了謝奕的尷尬,當即微笑著打岔: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關中盟的糧食,乃至於普天下的糧食,都是辛苦耕種而來,供應王師,以伐胡寇,這其中的辛苦自然也值得。”
雖然話題還是那個話題,但是杜英這四句詩,顯然讓謝奕和桓衝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過去。
桓衝仔細咀嚼著個中意味,旋即對著杜英鄭重一拱手。
杜英怔了一下,趕忙扶住:
“將軍這是何意?杜某當不起。”
桓衝正色說道:
“聽盟主一言,心神震蕩,令人警醒。顆顆粒粒,都應珍惜才是,因此衝後悔曾經駐守江南、魚米充足,卻不知珍惜。
此次王師北伐,糧食時有不濟,方懂此間道理,奈何為之晚矣。今日之後,當書下此語,掛於餐飯處,時時警醒。”
杜英有些無奈,我······其實只是想要緩解一下你們的尷尬而已。
同時,桓衝所說,也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有點想一把抓住桓衝的手,問問他:
兄台你也是穿越來的?是不是負責給食堂掛標語的?
“信手拈來,賢侄之詩才,於本將看來,不亞於江表諸生。”謝奕不由得笑道,“個中詞藻,雖無華麗,但是切中要害,總勝過那些雪月風花,聽得就讓人膩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