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露蘭說:“我感覺這部電影在重新解構歷史,就像個導遊,引導觀眾看向另一個方向。”
她真正想說的恐怕是《航線》篡改明朝下西洋的歷史,礙於面子說得比較委婉。
蘇長青當然不苟同:“這部電影並非嚴肅的歷史劇,隻涉及特定的背景,展現當時歷史全貌並不是影片的目標。”
人都是在自己的認知水平上看問題的,梅露蘭說來說去離不開發言人本行:“這兩年我聽得最多的詞是戰略目標與戰略能力,你這部電影似乎有意在模糊目前戰略界的疑慮。”
“戰略界的疑慮?你們在疑慮什麽?”
蘇長青當然知道疑慮什麽,戰略家是一夥提前十幾二十年看問題的家夥,東方一個大國在高速成長,再怎麽低調也沒用,誰都不傻,看不見才見鬼了。
蘇長青強調:“我說的是六百年前的故事,別過度解讀。”
梅露蘭鍛煉了兩年嘴皮子,可以輕松應對任何話題:“幾百年又如何,歷史是不斷重演的。”
蘇長青明白她想說什麽,但顯然扯遠了,無論是他還是韓廠長,影片創作初衷是拍一出好看的戲,順便搞點外宣。
他希望影評人、普通觀眾能將影片主題理解得盡量高大上,但不喜歡有心人這種挖墳式解讀。
梅露蘭幹了兩年發言人,思維顯然有了某種固定模式,為了準確表述,她開始說中文:“你這電影中的男主愛上了一個歐洲女人,而後借助強大的航海能力開辟新航線,萬裡追尋愛情,塑造了一個全新的、突破西方人原有認知的中國人形象,開放、開明、自信,很有魅力,也符合歐美人的審美趣味。”
她往蘇長青身上貼了貼:“帥氣的蘇大導演把皮膚曬成了小麥色,體態健美身手矯捷,駕駛巨大的風帆乘風破浪一往無前,我相信轟隆隆的鼓聲響起時,無數的女人會為之心動癡迷。”
蘇長青微笑搖頭道:“可你顯然沒有沉浸在劇情裡,還有其他解讀。”
“因為我早就癡迷而且擁有了,獲得了免疫力,”梅露蘭吻了一下他:“你隻屬於我,對吧?”
蘇長青覥著臉也好意思說:“那當然,你應該看得出這部電影就是獻給你的。”
梅露蘭祖籍歐洲德國,聽起來像那麽回事。
“獻給我?”梅露蘭顯然不太相信,但還是又吻了蘇長青:“你這部電影重新設定了明朝艦隊的價值和意義,展示的是商貿、親善、打擊海盜,顯得非常正義和平,顯而易見地忽略了鄭和最主要的任務:建立朝貢體系,敦促萬邦來朝。”
“這是船隊不是艦隊,”蘇長青心平氣和糾正道:“有些內容與主題不相關,有限篇幅內不可能面面俱到。”
“無法面面俱到,應該忽略次要的內容,而不是主要的,”梅露蘭不同意他的說法:“我們這幾年很認真地研究東方歷史,鄭和下西洋資料不全,可你別忘了他還下過東洋,目的更明確,而且只有一個。”
蘇長青當然知道下東洋,明成祖曾經派鄭和率領船隊從寧波出海直奔日本:“我看過下東洋史料,他們是去打擊海盜倭寇的。”
梅露蘭立馬反駁:“恐怕不僅如此,龐大的艦隊跨越東海逼近日本海岸,就為了追殺毛賊?”
“當然,就為了追殺倭寇。”
船隊到達時,掌握日本的是幕府將軍足利義滿,也就是《聰明的一休》裡那個萌萌噠的將軍。
現實中的足利義滿可不是那副傻乎乎的樣子,機靈的很,一見大明帝國船隊來了,立刻叫人抓了二十幾個倭寇首領交差。
梅露蘭故意問:“你知道足利義滿怎麽處理了那些海盜首領嗎?”
蘇長青輕描淡寫道:“殺了。”
“可不僅僅殺了那麽簡單,”梅露蘭說得挺來勁:“足利義滿當著鄭和的面,把這些倭寇首領放到蒸籠裡,活活蒸熟了獻給他。”
這個有點慘,鬼子太狠了。
梅露蘭微笑著問蘇長青:“有沒有嗅到恐懼的味道,足立義滿害怕了。”
“這是你的猜測。”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在強大明朝艦隊面前蒸熟了同胞,你猜日本的歷史學家會怎麽說?”
不管怎麽說鄭和對這個處理還是滿意的,於是任務完成回國向明成祖匯報。
明成祖也很滿意,冊封了足利義滿,並派人給他送去玉璽、金印、豪華官服等以資鼓勵。
足利義滿立刻回書,向明成祖稱臣:“日本國王,臣源義滿。”
所以當時日本在天皇之外又有了國王,不過當時的將軍和國王沒有區別,叫法不同而已。
梅露蘭一副講事實擺道理的樣子:“元朝兩次派艦隊攻打日本都沒有成功,明朝一次就解決了問題,從此這個東方島國正式承認自己是中國的藩屬國,此後一直到明朝滅亡的兩百多年間,中國一直是它的名義宗主國。”
元帝國的確兩次伐日,第二次是遭遇台風失敗的,日本稱這場台風為護國神風,後來二戰神風敢死隊的名稱就是這麽來的。
所謂名義宗主國蘇長青不太認可:“這個名不副實,而且也沒人逼他們,其實足利義滿一直非常期望同明朝進行貿易,鄭和去之前就曾數次向明朝派遣使節,主動向明朝朝貢,但都被拒絕了。”
沒想到梅露蘭真的了解這段歷史:“恐怕不對,明朝的確一度拒絕日本幕府稱臣,不過建文帝時期就已經冊封足利義滿為日本國王了,明成祖朱棣奪取帝位後,又封了他一次,後來足利義滿死了,永樂帝還特賜諡號‘恭獻’,這很有意思,你說他恭獻了什麽?”
“我管他恭獻什麽,”蘇長青真的有些驚訝了:“你居然如此了解這段歷史。”
梅露蘭有些得意:“我都說了這幾年我們很認真地研究過東方歷史。”
屏幕上男主率領船員在和驚濤駭浪搏鬥,蘇長青不想繼續聊這個:“你想太多了,說的這些與一般人的認知差距很大,也與我的電影無關。”
爭論這個有意義嗎?
當然沒意義,不過蘇長青能理解梅露蘭的邏輯。
她認定蘇長青能夠洞察未來,費口舌談這個無非是想說一句話:以我們的戰略能力也可以洞察未來,而且還能夠改變,勝利終究是我們的,追隨強者才是明智選擇。
說來說去還是勸蘇長青識時務早日來投,這顯然洞察錯了方向。
臨睡前蘇長青上網看了國內的影評,比較兩極,主流媒體還是比較自覺的,基本一片叫好,從《航線》的思想性、藝術性等等方面一通深挖,有些話誇得令人汗顏。
各大論壇的個人評價就不太整齊了,說得最多的是蘇長青意淫過度篡改歷史,吹的牛會讓外國人笑話:“開辟航線?太丟人了,電影看一半我就臉紅了。”
叫好的當然也有不少:“大家不都吹牛嗎,為什麽老外能吹我們就不能吹?”
於是兩派人吵成一團,互相罵得很難聽。
這些蘇長青倒是不在乎,現在網絡氣氛就是如此,還是那句話,人都是在自己的認知水平上看問題,他記得鋼鐵俠馬斯克說過:“如果有人非說二加二等於十,我會回答是的,你很厲害。”
翻閱英文主要門戶,正式的影評還沒出來,不過有一篇文章引起了蘇長青的注意,居然把《航線》和《臥虎藏龍》聊到了一起。
《臥虎藏龍》十月份公映,前些天才下映,這部電影是中影製片的國產片,國內上映更早些,八月份就下映了。
文章作者已經看了《臥虎藏龍》,但還沒來得及看《航線》,根據預告片和介紹有了些想法。
“《航線》與《臥虎藏龍》都已經牢牢抓住了西方人的目光,這兩部電影不同於傳統中國電影,似乎都是為西方人量身定做的。”
這個解讀有些自以為是,蘇長青可不是為西方人定製的《航線》。
“《臥虎藏龍》設定了兩對主角、兩條線索,李慕白和於秀蓮是為西方知識分子準備的,他們柏拉圖式的愛情、莎士比亞式的對白、崇高的人文境界都恰中要害,很容易就引起共鳴。
而羅小虎和玉嬌龍這種敢愛敢恨、敢打敢殺的西部牛仔性格是為普通美國觀眾準備的,像極了美國的通俗劇,所以說這部電影的意義並不在於導演展示了多少中國元素,而在於運用恰當的方式讓西方人理解並接受了這種展示。”
作者總結道:“這是一部關於江湖險惡,主人公選擇退出江湖的江湖故事。”
他接著寫道:“反觀《航線》,這是一個關於大海的故事,似乎是個類似西方大航海的激動人心故事,憑目前有限的信息還不能確定它要航向何方,但絕不是某個歸隱之地。”
“無論如何這兩部作品都已經成為今年電影市場上的兩大亮點,我們有理由相信本屆奧斯卡將是他們的江湖,無人會退出。”
蘇長青看罷沉默許久,最後歎了口氣:“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