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溫天宇,和衣而臥,腹部纏緊了厚厚的棉紗,眉心緊蹙,形容憔悴,仿佛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
展昭伸手為溫天宇探脈,卻按不住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他將左手收在袖裡,緊握著拳頭,雙眼狠狠一眯,外人隻知他在仔細診脈,卻不明他內心何等痛苦。
奪妻之恨,堪比殺父之仇,而他只能袖手旁觀,甚至還要對仇人違心救治,這種屈辱煎熬,豈是他這個鐵錚錚的硬漢能忍受?可他此時除了把仇恨咬碎咽肚,爛死腹中,別無選擇。
深入虎穴,戀人愛不得,仇人殺不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他多希望此刻不是臥底“沈仲元”,而是磊落光明、嫉惡如仇的展昭。
“沈大俠,穴道能解嗎?”月華見他沉默半晌,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就這麽關心他?
月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如火上澆油,將他的怒火燃至盛極,毋庸置疑,她心中已作了斷,他很想憤恨地質問她,為什麽就變了心,為什麽?
——當年,楊柳岸畔,落日晚霞,你我相依,允諾終身,這些你都忘了嗎?這些年,我一刻也不敢忘記......
答案昭然若揭,溫天宇對月華的那番話,字字如刀,反覆痛刺著他的心,他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而自己不過是個外人,在大義面前,他的選擇,也從來沒有她,他憑什麽責怪她?
痛心之余,他突然想起了七年前初識包公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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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老夫直言,南俠展昭,你並非臥底之才......”包公炯炯之目望著他,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堅定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他緊了緊牙關,不服氣道。
“你天生正義凜然,嫉惡如仇,若要忍辱負重,比常人艱難百倍。”包公道。
他揚眉笑道:“難我不倒。”
“賊人會抓住你的軟肋,試探威脅你,倘若露出絲毫端倪,便會功敗垂成。”包公又道。
“我沒有軟肋。”他不作思考,脫口而出。
“一朝臥底,終身臥底,你注定無名無姓,無家可歸,孤獨終老。”包公道。
“我本孑然一身,四海為家,無所畏懼,無所牽掛。”他堅如磐石道。
包公慈祥一笑,依舊搖頭,隻道一句:“老夫不忍心......”
“我很快會證實,你今日之言是錯誤的......”他把心一橫,率性而道。
“容許老夫多言,你為何如此執著?”包公問。
“......”
他沉默下來,這是他深藏心底,難以啟齒的秘密,正是這份柔軟而堅強的信念,讓他排除萬難,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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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種身份,談何家室?從他選擇臥底長沙,他已把大義和感情作了取舍。
此時的溫天宇,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但倘若他此時報仇,必然招致長沙王的猜疑,如今也非取代溫進駐衝霄樓的好時機。
更何況,她既委身於溫,又似甘心認命,還出言相求,他有什麽理由動手?
再次定神,他催動真氣,緩緩注入指尖,隻覺溫天宇脈弱氣短,多處要穴被封,經脈阻滯,連個七八十歲的老人都不如,他此時只要驟然注入七成功力,直摧心脈,溫天宇便一命嗚呼,如此絕好機會,怕再難求......
“沈仲元,你瞧了半天,到底瞧出個什麽名堂?”這時趙菱坐得不耐煩,
倚著椅子換了個坐姿。 “封穴道之人,手法奇特,功力高深莫測,恕沈某無能為力。”展昭抽手,望向趙菱,緩緩應答,卻瞥見月華蹙眉不解地望著他,很是詫異。
“可......”她滿是疑惑,又欲言又止。
“姐夫到底有沒有救?”趙菱側頭瞪了瞪展昭,不悅道。
展昭笑道:“雖沈某不才,但能找到一位高人為郡馬爺解穴,只是……得緩個一兩天......”
以他的功力,解開六道大穴綽綽有余,但“沈仲元”卻一道也解不開,並非他醫術不濟,而是內功太淺。
展昭也是有意而為,比起溫天宇的惡行,讓他吃幾日苦頭,真算是便宜他了。
“哪裡來的高人?”趙菱問道。
“據沈某所知,封穴之法,世間罕有,應該是出自……”
臥床的溫天宇此時突然開口,與展昭異口同聲說道:“唐門。”
在場之人甚是詫異,原來溫天宇自“沈仲元”進屋便已清醒,一直在閉目聆聽他的一舉一動,展昭早有所料,所幸並無露出破綻。
“唐門的高手來了長沙?”趙菱又問。
展昭微微一笑道:“鼎鼎有名的唐門大公主唐翌施近日來了長沙, 沈某想讓她出手救治。”
趙菱面露驚訝,心生神往,笑靨如花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她捂嘴笑著,展昭轉頭瞪了瞪她,雙眼冒出了火,趙菱佯裝沒看見,側頭對溫天宇關切道:“姐夫,原來你一直醒著,本宮還以為你睡著了。”
“菱兒,有心了。”溫天宇對她笑了笑,轉眼看著展昭,眼中露出了感激之情,“有勞沈老弟……”他微微點頭,勉強抬身作禮,無奈小腹劇痛,丹田之氣不接,雙腿無力,喘著粗氣,隻得躺下。
展昭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驚歎,溫天宇如此傲慢之人,最不願接受他這個沈門當家的恩惠,而為了活命,他真夠可謂能屈能伸,做足門面功夫。
他伸手拍了拍溫天宇的肩膀,安慰道:“郡馬爺還得忍耐兩天,沈某這就去請高人來。”他極力克制手上之力,生怕私心一偏,下了狠手,之前的忍耐便前功盡棄。
“菱兒,你這位鍾護衛,留不得,沈老弟,勞駕你送她出城……”溫天宇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月華,有氣無力道。
“為什麽?”趙菱一聽,坐直了身子,撅起小嘴嗔道。
“等我好了,再告訴你……”溫天宇道。
“滾……”溫天宇又指了指月華,輕輕拂手,示意她離去,繼而把頭往裡一轉,不再看她。
月華深深看了他一眼,輕輕歎息,對趙菱微微頜首,繼而一聲冷哼,轉身而去,展昭目送著她的背影,心上有種難以言明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