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蚺,是小蟒蛇的意思。
我原以為是冉冉升起的“冉”,又或者是層林盡染的“染”,再不然是美玉之珃。
她都不是,她就是小蟒蛇的蚺。
我在一旁救人,她百無聊賴,又拉人玩六博。
人家怕她、推卻不玩,她就不知從哪裡又掏出一枚蠍子作威脅。
我這邊事畢,拿著取出的金蟬回頭尋她身影,見她踩在凳子上,正玩得興高采烈。
小蚺搖動竹筒“嘩啦啦”響,身上的銀飾也跟著叮當作響。
“開!”她看著桌上開出的骰子,點數正合心意,滿意地挪動棋子。
“你的蟬。”我將金蟬遞給她。
小蚺看也不看我一眼,說道:“你先幫我拿一會兒,我眼看要贏了,等我給蟬兒把那金盒子贏回來!”
我著急走,哪裡等得及她,回說:“你自己拿著罷!我還要趕路。”
“金蟬蠱離了金器,效力就弱了,我非得贏回那個金盒子不可。”她依舊晃骰子不理我。
我拿著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起來她剛吃了一隻金蟬,便說:“那你依舊吃了吧。”
小蚺全不理會我的煩躁,回眸一笑說:“你著急什麽,左右我同你一起走的。”
我正要發作,店家捧著小金盒子出現,雙手奉上,說道:“原來姑娘為這盒子,也罷,這位兄台救我弟弟一命,金盒子權當謝禮,就送給二位吧。”
小蚺一把奪過盒子,說:“我早贏了,這本就是我的。你那弟弟作弊,又將盒子拿了回去,你少在這裡說便宜話。”
我見她拿了盒子,忙將蟬遞給她,而後邁步走人。
“等等我呀!”小蚺追了上來。
我大步流星往前走,全不理會她的呼喊。
身後店家見這魔女走了,忙攆了客人上起門板。
我雖未回頭,卻一路聽得身後叮叮當當銀鈴作響,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左右沒妨礙,我乾脆不理她,指望她無趣了就離開。
一路過了河、上了山,走了許久。我從包裹裡拿出一口小鍋,舀了溪水煮野菜吃,隻加了一撮薄鹽調味。
“這有什麽好吃的!”小蚺蹲在一旁看了說。
我依然不理她。
她騰地站起身來,想是生氣了,一溜煙跑到密林中不見了身影。
我長籲一口氣,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家夥跟我一天,眼見著天色已晚,終於離開了。
我正滿意地喝著野菜湯,“撲通”一聲,菜湯飛濺,鍋裡多了一尾魚和幾隻張牙舞爪的東西,爭先往上爬。
“這個好吃!”我一抬頭,果不其然又是她。
看著鍋中逐漸變紅的甲殼動物,是螃蟹。在行醫人眼裡,螃蟹是入藥的,誰拿來當菜吃。
我起身將火滅了,提起鍋準備把東西都倒了,小蚺見狀忙攔著高聲說:“你這人只顧自己,我還沒吃呢你倒什麽!”
我不管她依舊要倒,她卻換了一副可憐面孔說:“我餓了,好歹讓我吃上一口熱的罷。”
說罷,她把鍋抱走吃了起來——這“一口熱的”就是把一鍋的魚蟹、野菜湯吃喝個精光,我連鍋都省的洗了。
“你可以走了吧。”我終於開口說話了。
“走吧!”她聽見我說話,趕忙拍拍屁股站起來,抱著鍋等在我身旁。
“我是說你自己走!”我忍無可忍說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誰家的女孩子跟著不認得的男人不放的。
都快入夜了,你也玩夠了,我看你這樣子也不需要護送,請快快回家罷!” 說罷我伸手拿鍋。
她一閃身躲開,依舊笑眯眯說道:“我家不在這兒,這裡也沒人管我。我義父在東京城,離這兒十萬八千裡。”
我聽見“東京城”三個字,問道:“你義父去東京城乾麽?”
她見我主動聊天,笑得更甜了,說:“京中需要‘嗜腦蠱‘,這種能控制他人行動的高級蠱術,只有我們苗疆才有。我義父受詔,覺得此行危險,不舍得帶他親女兒,就帶了我來。我才沒那麽傻,半路逃脫了。”
“嗜腦蠱?”我念叨著陷入沉思。
“對呀,是皇帝下詔讓南疆國國王帶著親眷進京朝拜,又有一個姓趙的專門遞了密箋一封,說要帶上‘嗜腦蠱‘,皇帝要用。”小蚺答。
我隻覺得脊背發涼。回想起夜闖永安宮的經歷,看來這群人不單在煉製長生藥,還在利用蠱術控制皇帝。
這姑娘說的沒錯,他們此行確實危險。此等機密事情,嗜腦蠱一旦安全送進宮裡,趙忠定會將南疆護送的人都殺了滅口。
小蚺見我又不說話了,湊上來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你為什麽對我和盤托出?”我緩過神來問道。
“我對你盤什麽?”她沒聽懂,看來漢語她只會一些白話。
我覺得有些好笑,態度和緩了些,又問道:“依你所說,你義父是南疆國王嗎?”
小蚺點頭說:“是的。義父第一個女兒很小就死了,我跟那死掉的公主同日出生,便被抱養到宮裡,寄養在國王膝下。”
我不禁好奇說道:“你的行事做派,倒不像一個公主。”
小蚺撇嘴,有些不服氣,反駁道:“怎麽公主還有模子不成?”
她又低了頭,看起來有些失落繼續說:“原本義父他們很疼我的,但後來他們又有了妹妹,就不管我了。只有我闖了禍,他們才有空理我。”
我歎了一口氣,算是知道她為什麽這麽飛揚跋扈了。
我看了看她身量,說道:“你看起來年紀還小的樣子。”
她笑著搖頭說:“我都十六了。”
“你為何不往南走,回南疆去?”我問。
“中原挺好玩兒的。 回去幹什麽?妹妹不喜歡我,連帶著母親也不疼我,我在南疆本就沒有真正的家人。不如到處遊走,倒也自由自在。”她講得輕松,我聽了卻暗生憐憫。
“那你也不能總跟著我,我是有事做的。”我說。
“你要去哪裡呀?”她問。
“敦煌。”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果不其然,她定要跟我去敦煌看一看。哪怕我不帶著她,她自己也要一路跟過去。
“相識一場,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她一路小跑跟著我問。
“陳子揚。”我邊走邊答。
“呀,真好聽。我叫小蚺,一個蟲字旁的蚺。”她說。
這名字一來和女孩子不相配,二來也太隨便了,也不知那國王給她起名時如何想的。
我好奇問她這些日子怎麽生活的,她說她的蠍子可以把人蟄暈,每每住了店吃了飯,沒錢可給就亮蠍子。
我停住腳步盯著她看,好像盯著一個隨時能把我蟄暈的大蠍子。
“天底下人那麽多,你乾麽就要跟著我?”我問她。
“因為你好看。”她答得簡明扼要。
我等了等,再沒了下文:“就這?”
“嗯。”她十分誠懇點頭。
“我沒別的好處嗎?”我不甘心又問。
她凝眉,好像我給她出了多大一個難題。
我不再理她,自顧自走了,她跟在我身後追著說:“你這人好奇怪,說你好看也不行,不知怎麽又生氣了。”
我又立住腳,回頭囑咐她,若要跟著我,往後記得誇我點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