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任白山派幫主為步六孤氏卓顏。
他時常四處遊歷、參與互市貿易,思維漢化,凡事以和為貴,中庸取道。他在生意上是個好手,打仗卻不擅長。
卓顏的夫人,是他遊歷時從集市買來的龜茲女子。
本來這種出身的女人,做侍妾已算“飛上枝頭”,奈何她美得獨特,又聰慧異常,且會一門下蠱的絕技,她隨侍卓顏身邊各處行走,除了會說龜茲話,還學會了鮮卑語言和漢語,把卓顏的生活和生意照顧得盡皆周到,卓顏對她也更為愛重,娶她做了正妻。
其誕下一女,卓顏珍愛異常,見小女兒遺傳了愛妻美貌,有西域女子的長相,一雙圓眼好似滿月,便為其取名薩仁圖雅。部眾都稱這名小主人為“圖雅公主”。
卓顏把疼愛與教導全給了這一個女孩,大有要將部落傳給她的勢頭,近年來部眾也常稱呼她為“少幫主”。
“你是獨女?那你們幫派豈不後繼無人了。”和尚抓住話頭問圖雅。
這話正中命門,是圖雅生平最厭惡人發問的,她瞪了和尚一眼沒答言。
和尚卻被這一眼剜得心神蕩漾,羞紅了臉低著頭憨笑。
道士看不得,用手彈了一下和尚的光頭,手勁甚大,和尚吃痛“哎呦”一聲,眾人皆笑。
曲生說方才就是和尚先對人家女施主無禮,兩邊才打起來的。
道士聽了,向胡人道了誤會,伸手又要彈和尚。
和尚登時站立起來朝曲生叫道:“你這廝老婆舌,愛嚼人。客人住店,你該拿好酒好菜來招待,如何讓我餓著肚皮等這許久。”
眾人這才想起午時已過,還沒用飯,各個饑腸轆轆。
曲生讓胡人把李將軍抬至客房,用千年山參泡了水,給他略喂了一些。
言語間得知,圖雅身邊隨侍的男子,漢名扶風,鮮卑名叫阿呷子赭。
曲生說還是叫扶風順嘴些。他給胡人安排了三間客房,圖雅一間,扶風與其余三人分住兩間。
曲生去後廚,發現鹿肉全不見了。和尚跟上前去,說是白虎作案,要去拿白虎。曲生笑笑,心知白虎從不吃醃過的肉,必是和尚吃了,也不戳破怪罪,自去備菜。
余者各自休息,申時飯菜齊備,眾人都餓極了,將一桌野味一掃而光。
吃到最後,只剩和尚還在動筷子,他將一條小蛇放到嘴裡,左唇進入右唇吐出、嗦了個乾淨。
道士看胡人已經歇在一邊,得空問道:“幾位此次進京可聽到什麽新聞?朝中大太監一向與世家、外戚勢力均衡,如今為何忽然拿世家作法?可是皇帝又有高官厚祿加封給他們,風頭正盛、得意太過了?”
圖雅聽了,擺手說道:“正與道長揣測相反,我一路打聽消息,聽聞漢人皇帝近期多有手段針對內官,近日已貶了一個叫管霸的到苦縣去。”
“管霸被貶了?”道士很是驚訝。
“是的,道長也知道他?聽說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太監。所以據我想來,太監們可能不是得意太過,反而是怕失去了皇帝靠山,在朝中漸漸失去威望,於是狗急跳牆,才拿權臣作法立威。”圖雅答。
“這小皇帝做得好,太后還是有眼光。”和尚把嘴一抹說道。
“你分析得在理。可如今李將軍從他們手下逃出生天,太監得知必然跳腳,恐怕又要有下一步行動。”道士捋著胡須說道。
“沒錯。還有一點緊要的,我們此次進京,聽說漢人皇帝連日身體抱恙,
禦醫對外講是風寒。可風寒哪有一個月了還不見好的,民間風傳,皇帝是神志不清,形容瘋癲,如同中邪了一般。”圖雅繼續講。 “莫非?”和尚和道士聽了,紛紛猜到其中曲折。
“還有,老太后近日也多不適,八成也和那群太監有關。”圖雅補充道。
和尚與道士聽了這話,都說等不得了,須得馬上趕往京城!
曲生見他二人著急,說要離開也不是沒辦法,只是時間要趕巧。
“怎麽個趕巧法兒?”道士與和尚同問。
“每當下雨,整條關道布滿瘴氣。我曾探得出關口處、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傍晚落日前,水汽蒸騰了一天,瘴氣暫時退散,不過退散的時間只有片刻!倘或跳下去沒能跑出關口,便會中毒喪命,使崇嶺關內徒增一孤魂。”曲生講道。
道士與和尚對望,此次任務關系重大,還是要冒險一試。
曲生聽他們如此決定,起身去包了一小包丸藥,留給二人調理身體。
這二人收拾了包裹,給葫蘆添滿酒水,和尚又拿了人家一條狸肉路上吃,就準備出發。
臨行前,和尚、道士與胡人別過,正是不打不相識,也算幸會一場。
二人感激他們救了李公一命,胡人說等李將軍身子調養好,京城一時是回不去的,自會將他先護送回白山派。
和尚在自己的“百寶袋”裡翻尋了一番,找到一枚透亮的藕粉色玉石,送給了薩仁圖雅。圖雅抿嘴一笑收了,道了謝,和尚看得呆住,被道士拽走。
眾胡人在店內歇了,曲生攜白虎帶路,送和尚與道士下山去出關的地方。
曲生只有一柄現成的油傘,給了和尚道士遮雨,自己依舊穿蓑衣。
和尚不願與道士擠在一起,自己折了片大葉子頂在腦袋上,又給白虎也折了一片綠葉蓋在顱頂。
下山又是三人一虎,只不過這次稍微慢了一些。
細雨綿綿,山霧更濃。
三人來至半山腰,路面濕滑難行。
關道兩側都是直立的岩壁,看不出哪裡接近地面可以落腳。
曲生帶著二人穿過一片齊人高的雜草叢,前方竟有個天然的小山洞。三人一路扒開藤蔓,用木棍打草驅趕蛇蟲,穿過樹洞一路往下走。雨水積聚,形成一個個小瀑布。
接近山腳,霧氣忽然變得渾濁腐臭,三人在一處巨石上停下。
曲生拿手指向一處被植物遮住的小路,告訴道士與和尚,出口就在那裡,現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太陽落山的前一刻,他們便要從這洞口衝出去,切不可有一絲遲疑,隻發足快跑,稍有遲疑就有性命之憂。
三人等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再講話。
道士覺得眼前霧氣變淡了,曲生拿出事先備好的頭巾,給他二人裹得只露一雙眼睛。
太陽下山前的一刻,陽光忽然熱烈燦爛,霧氣盡消!
曲生喝了一聲:“走!”將二人從背後一推, 他二人借力一躍,落在洞口。前路被各色植物擋得嚴實,雖看不見路,他們按曲生說的只是往前衝突奔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道路忽然開闊,二人已不在夾壁之中——算是真正逃出來了。
此時日落西山,再回頭看,關口已漆黑一片,看不清來時路。
道士與和尚慶幸開懷,從包裹裡拿出曲生準備的火折子,打算點根樹枝照亮,奈何樹枝潮濕無法引燃,於是乾脆摸黑趕路。
道士在前領路,兩人雖有輕功,奈何這一路障礙無數,又兼下著雨,實在寸步難行。
兩人直到夜深了才又回到郭嘉小縣,依舊回之前那家酒肆,想找相熟的店家收留一晚。
誰知店是找到了,拍門無人應答。
道士說:“店家怕是已經熟睡了,我們還是正經找家客棧歇了吧。”
和尚應了,正要走,抬眼瞥見酒肆二樓一片黑暗之中,有人影閃過。
和尚泛起狐疑,不確定是否眼花了,若真有人在此窺探,又未知這人是誰。
道士看他站立不動,問是何故。和尚說:“那二樓上好像有個身影鬼鬼祟祟的,待我抓他下來。”說罷一個飛身爬上二樓。
道士拉他不住,也跟了上去,悄聲叫他:“快下來,沒經主人家同意,怎麽擅闖。”
誰知二人上了樓,盈盈月光透過圍欄灑下,照著眼前焦黑一片。
兩人驚奇,遂穿過二樓下至一樓,一樣的四壁焦黑,房內空空如也,並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