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宮裡掌珍大太監與獲嘉郡主交好,平素裡迎接耿家人進宮的,都是掌珍手下的人。
如今出來的卻是個面生的宮女。
耿平祥生出疑慮,不願下車。
宮女笑意盈盈,款款行了禮,說自己名叫鶯兒,在司膳坊當差。今次是太后娘娘派她來迎耿公子進宮的。因太后一時有事不得見,請耿公子先去濯龍園歇了,等候傳召。
鶯兒說罷,將獲嘉的令牌與手信交回。
在宮外生活的皇室女兒,太后都欽賜了令牌與特製的雪浪紙用於通信,這兩樣造不了假。
司膳坊的人,以他們王公公為首,一向安守本分。耿平祥見了令牌與手信,便信了這宮女幾分;又想到能進北宮花園等候,若非太后安排,旁人也難有這種權利。
他下了馬車,著家下人趕車回去報信,晚間再來接人。
宮人為平祥及隨從卸了長劍、刀具等利器,搜查穩妥,便要放行。
宮女見還跟著一僧一道,攔著說:“近日宮中嚴查,不是認得的客人且請回吧,婢子實在無法,還請見諒則個。”
僧人道士眼看就能進宮了,臨了被攔了下來,這小宮女說話語氣雖柔和,態度卻十分堅決。
耿平祥為李將軍的事來,事情緊急不能延誤。僧人道士求情無用,只能望門興歎,作為閑雜人等被攔了出去,打道回府,緩作打算。
且說耿平祥與隨從跟著宮女進入上西門,沒走多久就拐到一處小樓。小樓看起來有兩層,未掛門匾,不知是作何用的。宮女打開門,正對面是一無屏床榻,又置雲紋漆案,看來只是個臨時安置客人的地方,樓也不是兩層,只是房頂挑高了。
宮女請耿平章坐了,著人端了烤茶奉上,又添了茶果子。
雖然安排得細致妥當,耿平祥仍舊焦急——他不是來喝茶吃點心的,何時能見太后還未可知。
隨侍平祥的是自小一起長大的仆人,名叫柴大卓。
此時主人坐於床榻,大卓侍立在側。宮女事情做畢便退下了。
大卓四下查看了一遍房間,見陳設十分簡單,又觀瞧窗外,隻門口佇立著兩名衛兵,余下無人。
大卓俯身跟耿公子交談:“公子,是否我們來得太唐突了,惹得太后不悅?”
平祥低聲答:“不應該。我遞了折子,皇帝雖未回復,卻有太后身邊高內侍傳了口諭,說允許面見太后議事的。”
大卓又說:“或者郡主來更便宜些。”
平祥答:“大哥來信中著意交待,近來局勢恐有變化,要長嫂留在家中照料,有她在,朝廷來人不至於太放肆。傳聞京西有幾戶武將,家眷已被軟禁,不知朝廷是何用意。我們家不過官高名赫些,不好輕動,暫時沒被波及。”
況且,耿家長子耿平章做事,只要牽涉朝政的,一向避忌他這位郡主妻子,耿平祥也知道這個忌諱。
耿平章與獲嘉成婚多年,真正相處不過月余。平章常年駐守在外,隻逢年節回京述職。如今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年十歲,玉雪可愛,跟隨祖母、母親生活。得此一女,寥慰獲嘉孤寂。
耿平祥與大卓等了許久不見人來傳召,大卓站在門前喊話詢問官差,官差答:“太后今日有事,請靜候!”
兩人聞言隻得乖乖等候。
等了半日還不見人來,原本打算議事完畢,酉時就回府,現在時近酉時,連太后的面還沒見到。
兩人又急又渴、坐立不安。
平祥聞著茶香,看著精致茶點,想到長嫂叮囑過,宮中飲食不要擅動,於是並不吃喝。 大卓急了,問侍衛並無一言答覆,伸手推門想出去當面問詢,誰知門竟推不動,登時急得冷汗直流,又用力推,大門依然不動。
糟糕!
這是落了鎖?什麽時候的事,沒聽見鎖門的聲音啊。
平祥見狀上前查看,房門緊閉,窗子也是一扇都打不開。
抬眼望屋頂,高高的房頂只有一個小天窗,也有東西擋著——即便是打開的,這個大小成人也無法通過。
平祥慌了神,拍門叫人,門口兩名衛兵哪裡理他。
“兩位大哥,好歹告訴我們個由頭,為何要將我們禁足於此啊?”柴大卓問了沒有回應。
平祥摸著腰間短劍,猶豫著要不要破門出去。
這柄短劍之所以沒被宮人收了去,只因此劍乃光武皇帝所賜,皇家特許,允許執劍者佩戴入宮。
短劍一共二十八柄。
當年王莽作亂,有二十八位將軍在鎮壓內亂的戰役中,立下赫赫戰功,協助光武皇帝重振漢室,即後世所舉雲台二十八將。
光武帝欽賜每人一柄短劍,劍身由越地鑄件師,仿龍淵劍的器型、混合純度極高的幾樣金屬煉就;劍柄雕刻虎符圖樣, 每柄鑲嵌著不同種類、來自各地的寶石。
明帝劉莊為二十八人造像,供於北宮雲台閣,更有口諭傳出,短劍可佩戴入宮,非戰時,持此劍可行軍令,為的是這些家族世代忠勇,一旦有緊急事件,可保皇族安全。
自此,這二十八柄短劍效力僅次於兵符。
耿弇傳下來的短劍,如今在長子耿平章手中。次子平祥拿的這柄,是當年雲台第三將賈複傳下來的。
賈複這柄之所以在耿家二公子手裡,只因當年賈耿二人交好,而賈複終身無子嗣,他報經明帝同意,將本應銷毀的這柄劍,作為誕生賀禮送給了耿弇的孩子。
而其他短劍,也並不全由雲台將軍後人承襲。軍中或有能力超群、建立了卓越功勳的,皇帝便將短劍作為嘉獎禦賜,畢竟持劍者可調兵遣將,掌握軍中大權。
如今只有耿家同時持有兩柄短劍。
耿平祥與柴大卓忽然被困,禁足屋內,絲毫不知內情,拍門求救無果,焦急走動。
天色都已昏暗,屋內連個燭火都沒有。
平祥等不得了,拔出短劍去砍窗欞。
短劍鋒利,吹毛立斷,窗欞卻隻破了一個小豁口。這下兩人都慌了神,便是宮裡的磚石木頭,哪有砍不壞的,這樓不知用的什麽材料,竟如此牢固。
“無緣無故,為何將我關在這裡?我不信是太后懿旨,你們私自囚禁官眷,可知是何等罪過!”平祥高聲發問。
突然頭頂有響動,天窗開了,平祥抬頭還未看清是誰,天窗又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