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丘山山路之上,一道身影在細雨之中緩緩而來。
蕭遙的腳步有些沉重,自從見過忘憂茶館的老板娘之後,公孫婼變的更加沉默。
蕭遙明白公孫婼為何變的沉默,但有些事情,真的只能靠自己。
沒有親身經歷,又何來的感同身受。
蕭遙雖然不知當天夜裡藺丘山到底是怎樣的慘烈。
但是,看著藺丘山下的這條官路上,那滿地被雨水浸濕的紙錢,還有那路旁的林間隱約所見的一座座新墳,蕭遙便可以想象的出,自己的這個徒弟,經歷的到底是什麽。
隨著蕭遙的腳步近了,近四十座新起的墳頭,映入蕭遙那雙平靜的眸子。
正在這時,在蕭遙懷中的公孫婼動了一下。
“師傅,放我下來吧。”
蕭遙聞言蹲下身子,把懷中的公孫婼放在了官道之上。
公孫婼腳踩在官道的淺水之上,細雨落在她那單薄的身體之上。
公孫婼沒有任何表情,整個人仿佛是一隻沒有靈魂的布偶。
“噗通……,”一聲,公孫婼重重的跪在地面的雨水之上,雨水飛濺,浸濕公孫婼的衣服,她卻恍若未覺一般。
四十多條鮮活的生命,如今卻都化作了冰冷的墳塋,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這一個個冰冷的墳墓下方沉眠的是誰,公孫婼都無法知曉,一時間,公孫婼的心中,滿是淒涼。
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公孫婼轉身來到了蕭遙面前。
蕭遙看著一身泥濘的公孫婼,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伸手擦去公孫婼額頭的泥水,蕭遙也不在乎公孫婼的一身泥水,重新把他抱在懷中,一如之前趕路那般。
只不過,這一次,公孫婼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蕭遙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狠狠的灌了一口,一股辛辣之感,從喉嚨入腹,隨即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蕭遙抱著公孫婼蹲在一座墳前,心中不免感慨。
“藺丘山一夜之間,死了近百人……,但是,孫相未曾絕後,你們可以安息了。”
說著,蕭遙把那個裝滿烈酒的葫蘆,放在了墳前。
“酒不多,省著些喝……”
拍了拍墳頭濕潤的泥土,蕭遙轉身離去。
“師傅……?”
“嗯?”
“忘憂茶館的老板娘是不是陸須兒大叔的娘子?”
“嗯。”
“那她知道陸須兒大叔已經故去了嗎?”
“嗯。”
談話到此為止,公孫婼陷入沉默。
一道帶著鬥笠,身披著蓑衣的身影,在去往羨州的雨幕之中漸行漸遠。
然而,在路的另一端,一道窈窕的身影,在樹後出現,女子撐著傘,看著雨幕之中那道身影逐漸模糊,最終消失在女子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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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賢相被貶之事還來得及消化,相府滿門被滅的消息便已經傳的天下盡知,這個消息的傳播速度是在太過迅速,這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而這個推波助瀾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泰山的掌門邵東陽。
坐實孫相滿門被滅的消息,邵東陽的目的,就是保護當初的孫若雪,如今的公孫婼。
羨州,暨陽府。
一座新墳前,站著一個老者,老者的頭髮花白,胡子同樣也是花白的。
老者一身青衣白袖,此時已經被雨水打濕,
很明顯,他站在這裡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 忽然間,老者歎了一口氣:“明達啊,當初你不應該在回去的。”
“你都多大年紀了,到頭來,卻把這把老骨頭都陪在裡面了。”
“你說過,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說到這裡,老者苦笑出聲,“呵呵,重於泰山……。”
可是,羨州孫氏就差一點兒就斷了傳承。
這句話,老者並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孫明達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能為大楚做出哪怕一點貢獻,即便是搭上他那一身老骨頭, 他也會微笑著赴死。
恍惚之間,老者似乎看見了孫明達,他一身青袍,消瘦的身形轉過頭,似乎是看見了老者,他很是高興,滿臉都是喜悅欣慰。
“東陽,大楚已經腐朽,所有人都被這盛世繁華迷了眼……。”
“若能讓陛下看清如今的局勢,即便身死,那也死得其所。”
話音落下,孫明達似乎卸下所有重擔,轉身向著遠處而去。
忽然間,孫明達停住腳步,笑著說道:“東陽啊,吾之死,應該可堪泰山之重了吧?”
“哈哈哈……,吾之死重於泰山,當浮一大白……。”
“哈哈哈……。酒來……。”
身影漸行漸遠,轉瞬消散於空。
老者那白色衣袖之下,雙手死死握成拳,咯吱咯吱作響。
蒼老的手掌,青筋蹦起,因為太過用力,整支手隱隱有些大白。
良久,老者緩緩吐出一口氣,“重於泰山?哼,泰山的氣量,可不是誰都看的清楚,想的明白……。”
“老家夥,路上坎坷,你且慢行,睜開眼,好好看著……。”
“老夫沒別的本事,但憑借手中寶劍,必讓這幕後之人萬箭穿心而亡,有違此誓,那老夫便死於萬箭穿心之下,親自下去對你說上一句,汝之死,重於泰山。”
說罷,老者看了眼孫明達的墓碑,隨即轉身而去,速度很快,絲毫沒有一個花甲之年的樣子。
邵東陽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這樹林之中,細雨綿綿,留下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