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未經許可四處走動!”
自吳良與典韋下來,旁邊兩名兵士便一直在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如今見吳良向前走了兩步向深處張望,便立刻亮了下兵器,很不客氣的呵斥起來。
“不動不動,我就此處候著,兩位軍爺莫怪。”
吳良也並不在意他們的態度,只是低眉順眼的笑道。
其實這個時候若吳良想做些什麽,僅憑這兩個家夥肯定是沒有辦法阻止他的,哪怕全副武裝他們也絕對不可能是典韋的對手。
再之後典韋奪了他們的兵器,當然也就不是手無寸鐵了。
除此之外。
這下面的通道雖然略寬敞了一些,但依舊最多也就能夠容四人並行,根本就不可能對他們群起而攻,這樣的地形自是對吳良與典韋比較有利,很容易便可以形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
只不過事已至此。
吳良又還沒有充分了解這裡的情況,覺得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再加上這裡唯一的出口應該就是這口“井”,還得考慮之後離開的事情,因此才不與這兩名兵士計較。
“哼!”
兩名兵士冷哼一聲,便不再與他說話。
吳良也沒有試圖與他們套近乎,能夠進入這個地方的兵士,一定是最受張梁信賴的那部分兵士,非但很難套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說不定還會因此遭受張梁的猜疑。
而對於這些兵士而言。
他們也必然會盡可能的與吳良保持距離,一旦吳良遭到猜疑,他們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不一定會落得一個什麽樣的下場。
因此吳良只是靜靜的望著那個形似“十字架”的東西。
距離略微有些遠,光線也略微有些昏暗,他沒有辦法將上面的細節看清楚,暫時能夠看到的只有大概的外貌。
那其實就是一根豎立在地上的圓木。
而後在圓木靠近頂端的位置裝上了一個不太規則的板狀橫板。
非要說它究竟像後世的什麽東西的話……華表!
這的確很像是一個小一號的華表,只不過在這個小一號的華表的頂端並沒有似後世帝都紫禁城門口的華表一般,蹲著一隻石頭雕刻而成的“犼”。
這“犼”正是吳良在梁孝王墓中見過的“犼”。
到了明清時代,“犼”已經變成了一種神獸,而蹲在紫禁城門口那華表頂端的“犼”也分別有著不同的名字與寓意。
門外的兩隻面朝南方的“犼”叫做“望帝歸”。
據說它們專門注視皇帝的外巡,如果皇帝久遊不歸,它們就呼喚皇帝速回,料理政事。
門後的兩隻面朝北方的“犼”則叫做“望帝出”。
據說它們專門監視皇帝在宮中的行為,皇帝如果深居宮闈,不理朝政,它們便會催請皇帝出宮,明察下情。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華表”這種東西的來歷與起源。
據吳良所知,“華表”應是起源於舜帝時期,也就是上古唐朝之後的上古虞朝,因此舜帝也被後世稱作虞舜。
舜帝上任之後,為了能夠及時體察民情,為百姓辦實事。
於是便命人在各個交通要塞樹立起了一座木牌,稱之為“誹謗之木”,百姓若是有什麽意見便可以將寫在木牌之上,自會有人將木牌上的內容抄錄下來上報舜帝。
此舉得到了諸多史書的讚揚與記錄,其中便包括對後世影響極大的《呂氏春秋》與《史記》,並且因為舜帝的真名叫做“姚重華”,因此也有了“華表”這個說法。
而後世歷朝歷代的天子亦是紛紛效仿此舉,以此來標榜自己同樣是明德善治的賢明君主。
然而,很多東西都是一樣,學著學著就走了樣兒。
就拿紫禁城門口的四座“華表”來說吧。
作為“誹謗之木”,那東西本來應是用來供老百姓提意見的公共設施,結果卻修的又高又大,材質也由便於書寫的木頭換成了堅硬的石頭……
很顯然,建造者與統治者早就忘了那玩意兒其實是供老百姓寫字用的。
不過也有可能記得,並且記得十分清楚。
因此才特意修的又高又大,使得老百姓哪怕架上雲梯也夠不著……
畢竟不僅僅是紫禁城還是皇宮的明清時代,就是吳良生活了二十來年的後世,也同樣可以找到釘在距離地面三四米高的牆壁上的意見箱,一看設置意見箱的人便是下了一番心思的,釘那麽高難道不費勁麽?
所以。
那玩意兒難道正是“誹謗之木”麽?
若是如此,這個地方便大概率與吳良這次來到晉陽城尋找的上古唐朝古都遺跡沒有太過直接的關系。
因為“誹謗之木”乃是上古虞朝舜帝所設。
而據吳良所知,上古唐朝的堯帝在位七十年,將晉陽一帶定為首都並在此定居卻只有幾十年的功夫,然後便又因為水患遷都南下到了後世的臨汾一代。
再等到堯帝傳位舜帝。
舜帝更是再次南下,將上古虞朝的首都遷到了運城一帶。
因此“誹謗之木”出現的時候,北唐早就已經不再是首都,那麽這地方也大概率根本不是上古唐朝古都的遺址,而是在上古虞朝之後才修建起來的地宮。
至於究竟是什麽時代、什麽人修建的地宮,則尚需要細細探查一番之後才能做出判斷。
當然。
民間還有一種傳聞,說是堯帝在位的時候,早就設置了“誹謗之木”用於聽取百姓的意見。
但鑒於“華表”這個名字的由來,吳良還是比較傾向於“誹謗之木”乃是舜帝所設,後世諸多考古學者亦是同樣的看法。
不過秉著嚴謹的考古精神。
吳良也並未蓋棺定論,只是推測這地方大概率不是在上古唐朝所建,後面探查的時候若是出現能夠推翻他這個推論的證據,他也會欣然接受。
……
如此等待了大約一刻鍾的功夫。
嚴陸與那些兵士終於兩兩下到了洞底,不過兵士人數已經少了大約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的兵士應是留在了上面進行駐守與接應。
“主人還在前面等待,請隨老奴來。”
嚴陸也不與吳良說多余的話,衝他點了點頭便再一次走在了前面。
路過那座“十字架”的時候,吳良細細觀察了一番,終於確定下來那玩意兒就是傳說中“誹謗之木”。
因為豎立的圓木上刻有十分華麗的盤龍圖騰。
這圖騰便又與上古唐朝的堯帝有關了,《史記》中曾有相關的記載,說是堯帝的母親慶都與其父嚳帝婚後暫時住在娘家,某年正月末,慶都與父母乘坐小船在三河之上遊覽,河中忽然出現了一條飛舞的赤龍。
夜裡慶都睡覺的時候,朦朧中那條赤龍再次出現,赤龍二話不說便撲上了她身,醒來時她的身上留下了許多腥臭的涎水沫子,身旁留下一張沾滿涎水沫的畫兒,上面畫著一個紅色的人像,臉形上銳下豐滿,八采眉,長頭髮,畫上寫著:亦受天佑。
之後慶都就有了身孕,十四個月之後誕下一子,此子果然與那畫上的人像一模一樣。
這個孩子便是堯帝。
而天朝相關“龍的傳人”的說法也是因此而起,從此“龍”便成了天朝最為重要的圖騰,無論出現過多少祥瑞神獸,始終沒有一種可以取而代之。
反正據吳良所知,歷朝歷代的“誹謗之木”上,都一定刻有盤龍圖騰。
除此之外。
吳良還在這個“誹謗之木”的橫板上看到了一些明顯削刻的痕跡。
這些削刻的痕跡雖然看起來也並不算太新,但一定要比“誹謗之木”本身新的多,看起來應該是近幾年、最多也就近幾十年間才出現。
而在這些削刻的痕跡之間,吳良還看到了少量凹陷進去的黑色痕跡。
似乎這個“誹謗之木”上曾經刻有一些字跡,只不過有人不希望旁人看到上面的內容,因此特意將其進行了破壞。
若是如此。
這上面曾經刻著的內容一定十分重要,說不定直接便言明了這座地宮的來歷,也言明了這座地宮中究竟藏了什麽東西……
吳良忽然覺得。
這個時候最應該帶在身邊的人便是甄宓。
上身甄宓的塗山女嬌乃是大禹的妻子,而大禹的上任天子便是舜帝,舜帝的上任天子則便是堯帝。
這麽去說雖然不太嚴格,但籠統點說,塗山女嬌所在的年代與舜帝、堯帝不過只是相差了一代、兩代,她就算不關心前人的事情,平日裡也必定能夠聽到一些傳聞,並且一定對當時的許多習俗與巫術了解頗多。
畢竟她自己就是這方面的異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是這樣的人便會有這樣的圈子,自然也更容易接觸到這方面的東西。
可惜吳良暫時沒有這樣的決定權……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看你的模樣,應該已經看出這是什麽東西了吧?”
嚴陸忽然扭過頭來對吳良說道。
這不是試探,吳良才剛靠近“誹謗之木”的時候就目不轉睛,正常情況下若非對這東西感興趣又有所了解,很少會有人如此專注,嚴陸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誹謗之木’。”
吳良也聽出嚴陸並不是在試探他,於是回過神來笑了笑說道。
“左慈說的不錯,你果然有一些本事,難怪他只見過你幾面,便極力向主人提議將你一同帶下來瞧瞧。”
嚴陸點頭說道。
“是左慈向你家主人提議將我帶來此處的?”
吳良一愣。
這事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與左慈不過是萍水相逢,哪怕左慈疑似曾用水跡向他傳遞過一點不太明確的信息,他也並未做出過任何回應。
按理說這種情況下,左慈並不應該出現這樣的舉動。
最重要的是,最近這段時間吳良十分低調,不顯山不露水的,左慈又是怎麽知道他有些本事的?
難道左慈也掌握了類似於甄宓的相術、或是察木王子陰陽眼之類的異術不成?
還有。
左慈此舉究竟是何目的,這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吳良不由想起了左慈之前留下的水跡,一個“逃”,一個“臘月”。
如今正是已經到了臘月,如果左慈打算做些什麽,便應上了此前留下的信息,難道左慈正是打算今夜有所行動,逃出張梁的手掌?
但為何非要將他與典韋牽扯進來呢?
若說左慈只是單純的向他們施以援手,吳良肯定是不相信的,畢竟左慈如今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這得有多聖人才能夠在這種情況依舊想著向他人施以援手?
那麽便只有一種可能了……
左慈想逃, 但僅憑他一個人的能力恐怕很難辦到,因此需要他們兩個作為幫手在旁輔助,如此也算是達到了雙贏的結果。
如此便又回到了之前的問題。
難道左慈僅憑剩下的一隻眼睛,便看出了他身上的能力,因此才會如此自作主張將他與典韋前程進來麽?
“正是。”
嚴陸微微頷首,盯著吳良的眼睛說道。
“這個挨千刀的匹夫!我與他素昧相識,他竟如此害我,將我也扯入這一看就就陰氣逼人的不詳之地……”
吳良立刻怒不可遏的罵了起來,隨後似是察覺到了失態,又連忙陪著笑說道嚴陸說道,“管事莫怪,我不是那個意思,能為張公辦事肯定是我的榮幸,只不過那左慈莫名從中橫插一腳,我心中才有些不忿,此人真是可惡之極,難怪張公要剜去他的眼睛。”
“此人的確十分不識抬舉,若是有你一半明事,我家主人也不會那般待他。”
嚴陸似笑非笑的說道,“不過你倒也不必驚慌,我家主人帶了這些精兵強將便是保護你們的,我家主人賞罰分明,只要你們用心辦事,定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今後的日子怎麽都好過你此前風餐露宿四處走商,你的那兩個嬌妻美妾亦可以跟隨你過上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
“多謝管事指點,我定當為張公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吳良拱手拜道。
場面話誰不會說,他心裡早已明鏡一般了然,進了這處秘境,他便已經上入了張梁的滅口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