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東萊郡郡府並不在嶗山,因此孔晨這個太守平時也並非居住於此,只不過最近恰巧南巡到了這裡,便與瓬人軍遇上了。
吳良的面皮本來就夠厚,再加上這次奉旨行事氣壯的很,當即便將原本應該找嶗山縣令幫忙的事情以“請求”的方式交代給了孔晨,如此一邊有官方幫忙收集信息,一邊還有楊萬裡在民間走訪,雙管齊下自然更加高效。
待吳良等人回到嶗山縣府。
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不過府衙裡面卻是燈火通明,嶗山縣令與孔晨正在等他。
尤其是嶗山縣令更是正襟危坐。
這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喚作董三石。
原本董三石只是鄉裡的三老,曹老板佔領青州之後,原來的縣令與部分士族州官便隨當時的青州刺史田楷、劉備等人跑去了冀州投奔袁紹,於是縣令的位置空缺了下來,於是在當地還算有些名望的董三石便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如今吳良這個高高在上的京官與太守孔晨一同來到這小小的縣城,董三石本就沒見過什麽世面,心中自是難免有些緊張。
“恭迎吳太史。”
收到守門兵士的通報,孔晨與董三石快步從府衙裡面出來迎接,見到吳良便施了一禮,孔晨則作為代表對吳良笑道,“董縣令一早便命人準備好了菜肴美酒,只等吳太史歸來,吳太史要是再不回來,我便要親自上山去迎了。”
“哈哈哈,孔太守客氣了,董縣令破費了。”
吳良打著哈哈走上前去與二人過禮。
“吳太史裡面請。”
“請!”
簡單寒暄兩句之後,一行人魚次進入府衙客堂,落座之後董三石喚來一名仆人輕聲交代了兩句,便有熱騰的酒食陸續送了進來。
吳良先敬了二人一杯,接著便直奔主題道:“孔太守,董縣令,我請求二位幫忙查探的事情可有了結果?”
“自然,董縣令是土生土長的嶗山人,此事他來查探最為合適。”
孔晨倒也並不是個搶功的人,如此說這話便衝身旁的董三石使個了眼色,示意他給吳良展示查探的結果。
“依照吳太史的要求,在下將嶗山一帶曾出現過的關於徐福的民間傳說都記錄了下來,全部記在這冊簡牘之中。”
董三石連忙起身招了招手,便有一名仆人端著一個托盤躬身來到了吳良身前,而托盤之中則盛有三卷簡牘,董三石也已經來到了旁邊,一邊親手將托盤中的簡牘承給吳良,一邊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在下還找到了徐福的後人,徐福當年出海之後他們便改姓為嶗或勞,如今已有三個分支,分別住在靠海的三個漁村之中,為了方便吳太史查證,在下已命他們的族長攜帶各自的族譜來到了府衙,吳太史可以隨時喚他們進來問話。”
“董縣令辦事如此面面俱到,隻做個縣令屬實有些屈才了。”
吳良聽罷連連點頭,頗為讚賞的笑道。
這個董三石的辦事能力的確挺強,不管吳良提到的沒有提到的,他全都辦了,而不似一些庸才打一鞭子才能動彈兩下,用起來極不順手。
而就這麽一句話的功夫,吳良也已經不動聲色的給他畫了一張大餅。
與那些當官的接觸的多了,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沾染了一些官僚氣息,隻一句“屈才”便能夠令拉攏人心,給董三石營造出一種可能受到提攜的錯覺。
果然。
“吳太史謬讚,能為吳太史幫手是在下的榮幸!”
董三石明顯激動的身子一顫,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一些,卻又情商頗高的補充了一句,“其實這也不是在下的功勞,在下祖上三代都是粗人,想不了這麽細致,還要多虧孔太守在旁指點。”
“孔太守乃名門之後,我可不敢胡亂評論,心中只有敬佩。”
吳良又笑著對孔晨施了一禮。
孔家的確是名門之後,而且是大大的名門,因為他們是孔聖人的後代。
到了孔晨這一代,已經是第二十世,除了孔聖人,他們的父輩祖輩亦有不少登堂入室的官員,歷史記載中最高甚至是漢元帝的老師。
“吳太守過獎,只是些虛名罷了。”
孔晨的表現便要淡定許多,一臉笑意的與吳良還禮。
如此一同商業互誇之後,吳良已經將那幾卷簡牘交給了於吉,教他查看其中的內容,自己則又對董三石說道:“董縣令,既然你已將徐福的後人請了過來,不如教他們一同進來與宴,我與他們一邊吃喝一邊問話,倒也不誤事。”
“都是些粗鄙之人,只怕饒了吳太史的雅興。”
董三石有些為難的道。
“不礙事,我沒那麽多講究。”
吳良笑道。
“既然如此,在下隻好遵命。”
見吳良如此說,董三石自然也不好再堅持,隻得又將仆人叫過來耳語了幾句。
而與此同時。
“……”
孔晨卻動了動嘴唇,似是有什麽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
片刻之後。
三個皮膚黝黑粗糙的漢子被帶了進來。
他們的五官與體貌並沒有太多的共同點,其中一人較高,大約有一米七五的樣子,剩下兩人則略矮一些,大概一米六出頭。
看起來最大的已經年過半百,而最小的年紀應該也有三四十了。
若非要說有什麽共同點,那便是太陽與海風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與身處中原的人不同,他們的兩腮處顏色要略深一些。
“見過……見過……”
這三人顯然更加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場合,顯得比董三石更加局促,甚至連頭都不敢抬便連忙施禮,卻又不知該向誰施禮,又該如何稱呼對方,以至於一開口便卡了殼,立在當場手足無措。
好在董三石瞬間看出了他們的窘迫,連忙上前領著他們來到了吳良身邊,笑著說道:“這位是京城來的太史令吳太史,正是他要見你們。”
“見過吳太史!”
三人卻根本不敢正眼去瞧吳良,只是連忙躬身施禮。
“這位是咱們東萊郡的太守孔太守。”
董三石又將他們領到孔晨面前,開口介紹道。
“見過孔太守!”
三人還是一個樣子,連忙躬身施禮,動作顯得極其僵硬。
“不必擔憂,稍後吳太守問你們什麽你們答什麽便是,吳太守為人和善仁慈,若是你們好好作答,他說不定還要賞賜你們。”
董三石見三人如此模樣,擔心他們不能好好配合吳良,隻得又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笑著為他們寬心道。
“諾……”
三人依舊唯唯諾諾坐立不安。
此刻吳良已經起身來到了三人面前,笑呵呵的說道:“何須稍後,今日將你們請來耽誤了你們的功夫,本就應該有所回報,怎能叫你們空手而回……典韋,你教人去取三石粟米來,每人分上一石回去的時候帶上。”
一石粟米,聽起來好像就那麽回事。
但《漢書》有雲:“三十斤為鈞,四均為石。”,吳良一開口便是每人一百二十斤粟米,這在現在到處都是戰亂饑荒的年代可不是小手筆。
而且這三人雖然都是一族之長,但從他們的外貌與衣著上來看,他們的日子過的肯定不太如意,再加上董三石方才說他們都住在海邊,那種地方基本種不出糧食,只能靠出海捕魚來維持生計,而這個時代還根本就不流行吃海鮮,基本沒有什麽銷路,糧食對於他們而言自然也就顯得更加珍貴。
“真的?!”
聽到這話,三人瞬間受到了刺激,“謔”的一聲齊齊抬起頭來望向吳良,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孔太守與董縣令都在旁邊看著呢,我怎會食言?”
吳良笑著微微頷首,典韋則已經領命,當著他們的面邁開步子向堂外走去。
“謝過吳太守!謝過吳太守!小人感激涕零!”
三人這才終於信以為真,接著乾脆直接跪在了地上給吳良磕起頭來。
“……”
看到這一幕,坐在角落裡的巫女呼卻是心情複雜。
她聽到了董三石方才的介紹,自然知道這三個人便是徐福的後人之一。
而徐福則是他們倭國人的祖神,是他們心中至高無上的神明,祖神的後人淪落到這般地步,甚至為了一石粟米便如此卑躬屈膝,這多多少少令呼有些無法接受。
好在吳良也並不享受這種被人跪拜的感覺,見狀已是不顧身份的上前攙扶:“不必多禮,起來,都起來吧。”
如此將三人一一扶起。
雙方的距離已經拉近了不少,三人都是喜滋滋的望著吳良,拍著胸膛說道:“吳太守,有什麽話你盡管問便是,只要是我們知道的,一個字都不敢隱瞞,保準讓你滿意。”
“可否先將你們的族譜借我瞧上一瞧?”
吳良笑道。
“自然可以,吳太守請。”
三人連連點頭,立刻將背在身後的一個包袱取了下來承給吳良,那包袱裡面便是各家的族譜,數百年的傳承,每家都已經有厚厚的幾卷,每個包袱都得有個十來斤重。
諸葛亮與察木王子見狀連忙上來幫忙接了過來。
他們很清楚吳良要看的是什麽。
僅僅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從這些族譜中找出了最早的那一卷,而後拿到吳良面前請他逐一過目。
族譜證明,這三人的確都是徐福的後人。
因為族譜中最早的第一個、也是最大的名字便是徐福,還有“徐氏,子爵,嬴姓,皋陶之後也”的字樣。
這族譜應該不是作假,因為秦朝時作為徐福的後人,並不會享有什麽特權,甚至後來徐福出海不歸,還有可能為他們帶來災禍……歷史記載,徐福出海幾年未歸之後,徐氏的幾個旁支便都南遷潛居,原因正是“為避秦始皇滅門之禍”。
而等到了漢朝。
徐福的後人也不曾受到任何優待,只是不會替秦始皇滅他們的門罷了。
因此偽造出這樣一個族譜沒有任何意義。
唯一不同的是,三部族譜的先母名字截然不同。
而就在隻經歷了一代人過後,三部族譜中的姓氏便已經不約而同的發生了改變,不再以徐為姓,其中兩部改成了“嶗”,一部則改成了“勞”。
至於改變姓氏的原因,族譜中則沒有做出說明。
“你們皆是徐福的後人,可知你們的先人當初更改姓氏的背景與原因?”
吳良雖然猜測他們可能也是在徐福出海不歸後“為避秦始皇滅門之禍”才不得不更改姓氏,但還是想聽聽當事人有什麽說辭。
“我來說吧。”
其中個子最高的漢子臉上卻略微顯出一抹陰沉之色,施禮說道,“吳太守應該已經注意到了,我們的先母是不同的人,唯有先父才是同一個人。”
“當年徐福未出海時,便在嶗山建造大船,並請求始皇帝派兵前來射殺海中阻礙航行的鮫魚,在此地居住了幾年,我們的先母便是在那時受到了徐福欺騙……”
“?”
才聽了幾句話,吳良便已面露疑色。
鮫魚他倒知道是什麽東西,這同樣是《山海經》中記載的一種異獸,不同時會織龍綃、油燈長明的鮫人,這是一種相對正常的異獸,“鮫魚長三丈,背上有甲,珠文堅強,可以飾刀口,又可以鑢物”,“遊於滄流之中,起鰓於東海之上,甩尾如暴風,而濠魚井鮒”。
後世研究認為,鮫魚其實就是鯊魚,這倒沒什麽好說的。
最重要的是。
這個徐福後人居然用到了“欺騙”一詞,竟聲稱他們的先母是受到了徐福的欺騙?
“徐福用花言巧語欺騙了我們的先母,答應我們的先母會迎娶她們,會帶她們過上富足安康的日子。”
那漢子接著說道,“可當我們的先母懷有身孕,又或是剛剛產下幼子的時候,蜃樓也建造好了,徐福便帶上官兵抓來的三千童男童女,帶上他全部的家產悄無聲息的出海了,待我們的先母察覺時,他竟連一鬥糧食、一件農具、一句囑咐都不曾留下……那時我們的先母便已經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因為徐福早就答應過她們,他走的時候一定會帶上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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