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歌微微一愣,不由得看了魏遠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才捧起那杯茶,淺淺地抿了一口。
茶溫微燙,但剛好能入口,茶水順著喉嚨滾下去,瞬間讓她的身子由內而外地暖了起來。
確實,過了中秋後,天氣是越發寒涼了。
直到離開了書房,陳歌才恍然想起,方才魏遠的神情似乎有些怪,竟讓她現在想起來,都忍不住有點臉紅心跳。
她就這樣帶著些許恍惚往自己的院子走,卻沒想到,路上會遇到折返的韓棟。
韓棟見到她,似乎很是訝異,眉頭已是下意識地緊鎖。
陳歌停下腳步,朝他微微點了點頭,“韓將軍。”
韓棟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該向她行禮的,不管自己心裡怎麽想,主公說過的話他不能不聽,於是抱拳行了個禮,嗓音微沉道:“見過夫人。”
陳歌自然看出了他臉上的不情不願,只是也懶得管,他的想法不過是這個時代大部分男人的想法,覺得女人就該待在後院相夫教子,膽敢隨意插手夫君的事便是大逆不道,也許還夾雜了一些對她這個人的偏見。
這種自我又倔強的人,跟他講道理是沒用的,只能等他自己轉過彎來,又或者這一輩子都不會有那時候。
她又點了點頭,便要越過他離去,卻忽地,聽到韓棟沉沉地道:“在下聽聞夫人如今還在跟主公分院而居,不知這可是夫人的意願?”
他離開後才察覺還有事情沒有跟主公稟告,這才折返了回來,卻沒想到在中途聽到了幾個掃地小廝在嘴碎,不由得駐足多聽了幾句。
他們說的話讓他有些意外,那女子竟然到如今還一個人住在別的院落裡,而且聽他們說的,她跟主公在府裡時,從沒有同房而眠!
他還以為,看主公對她那袒護縱容的態度,她必定早已攏住了主公的心,再不濟,每晚吹枕邊風也是有的。
這信息卻是讓他有些迷惑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依方才的情形,分院而居這件事絕不是主公提出來的。
同樣是男人,他太清楚了,男人若是心悅一個女子,雖不至於日日夜夜掛念著,但空閑時必定是會忍不住想到她,想要時時刻刻與她在一起。
陳歌沒想到他竟然會問這個,下意識地有些不自在,默默地望了望天,才笑著道:“這是我跟君侯夫妻間的事情,卻是不好跟韓將軍說道。”
就差直接說你一個外人,憑什麽管他們兩夫妻的事情了。
韓棟眼眸微眯,審視地看了面前的女子一會兒,才道:“是在下唐突了。
夫人的學識讓在下欽佩,夫人身為一個女子,在這樣的關頭竟然挺身而出,也讓在下意外。”
雖然他換了個話題,但這話說得,怎麽聽怎麽有種嘲諷的意味。
陳歌不禁笑了,看向他道:“我知韓將軍因先前萊陽的事對我有成見,我自是不在乎韓將軍怎麽看待我,但韓將軍身為統領軍隊的將領,竟還這般沒有證據僅因心頭的臆測,便隨意對一件事定論,還是讓陳歌意外了。”
韓棟訝異地看著她,忍不住心頭一陣火起,咬牙道:“你……”
他何曾這般被一個小輩衝撞,還是一個女子!
“至於韓將軍問,我為何要在這樣的關頭挺身而出,自然是因為,我恰好知曉天花的預防方法。”
陳歌仿若沒看到他瞪圓的雙目,淡聲道:“雖說我不是君侯,不需為常州的百姓殫精竭慮,但我也不是那般冷血無情的人,
沒法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送命,我不知曉韓將軍是怎麽想的,但我的理由就是這麽簡單。” “哼,你說得倒輕松!”韓棟依然臉色不善,猛地一甩手,把手背到了身後,“若是你的法子不湊效,甚至因此引發更嚴重的疾病呢!到時候這個責,又該誰來擔?”
他依然覺得讓人感染上畜生的病來預防天花這法子荒唐得無可救藥!
“不會的,便是韓將軍想向我問責,也似乎太早了。”
陳歌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那篤定而自信的神情,讓韓棟不禁怔然了一瞬。
陳歌說完後,沒再解釋什麽,朝韓棟又點了點頭,腳步沒再停留地走了。
韓棟不禁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女子的身影看不到了,也沒有邁動腳步,臉上帶著一絲意外和沉思。
莫不是,確實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是,主公是什麽樣的身份,主公的夫人這個位置,自然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坐的,不管是心懷不軌的人,還是愚蠢自大的人,坐上這個位置,對主公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如果今天她不是主公的夫人,僅僅是一個侍妾或者通房,他自是不會對她那樣百般挑剔。
韓棟抿了抿唇角,緊鎖的眉頭中透著一抹凝重,這才轉身,大步朝魏遠的書房走去。
……
陳歌回到房裡時,藍衣已是回來了,見到陳歌,她立刻把手裡的小銀盒交給陳歌道:“夫人,奴婢剛去到城外的村子,便遇到了身上長了水皰的病牛。
奴婢聽說,這……這是牛之間的一種瘟疫,雖不至於讓牛致命,但也往往讓農戶頭疼不已,因為得了這種病的牛會體溫升高,食欲不振,沒法乾活。
夫人,您收集這些痘漿,到底是想做什麽啊?”
她聽完農戶的話後,不禁想到了吳娘子說的常州天花疫情,心裡便一直有些不安。
這兩者之間,莫不是有什麽關聯不成?
陳歌接過銀盒,笑了笑道:“你很快便會知道了,幫我準備一把小刀,一柄湯匙,一塊乾淨的紗布,一碗煮沸的水和我前幾天提煉的那一小瓶酒精,我先去洗個澡。”
藍衣微微一愣,看了看天色。
這天還沒黑呢,夫人這麽早就洗澡?
雖然越發困惑,但還是照著陳歌說的把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陳歌洗完澡出來,換上了一身乾淨寬松的衣服,用酒精把小刀和湯匙擦拭了一遍,再放到沸水裡浸泡了一會兒,才拿出來,放到了一塊乾淨的紗布上。
隨即撩開自己的袖子,拿起小刀,乾脆利落地在嫩白細膩的皮膚上化了個口子。
“夫人!”
雖然早在陳歌拿起小刀的時候,鍾娘和藍衣便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遲了,見到那在無暇的肌膚上無比顯眼刺目的傷口,鍾娘慌忙站起來, 就要去找治療用的藥膏。
“不必慌張。”
陳歌低低喝了一聲,隨即打開小銀盒,拿起湯匙,用湯匙把柄的位置,舀起濃漿,小心地塗抹在了傷口的位置上。
“夫人,你在做什麽!”鍾娘嚇得手都抖了,想上去,卻被陳歌的眼神製止了,一時又是著急又是無措。
那……那可是牛膿包中的漿液啊!那麽髒的東西,夫人怎麽可以把它塗抹在自己身上!
“沒事的。”
陳歌無法解釋太多,只能這樣安慰鍾娘,直到感覺手臂上的漿液自然風幹了,才放下了袖子。
雖說魏遠製止了她在自己身上做試驗,但她是清楚牛痘種植的安全性的,只要注意在這個過程中不受到細菌感染,基本不會有太大問題。
反正不管早晚都要種植,不如現在就把這件事做了,而且牛痘種植不一定一次就能成功。
她雖然了解牛痘種植,但自己沒有親自體驗過,因為天花在她那個年代已經幾乎滅絕了,她對牛痘種植的了解都來自老一輩和書,自己親自試一遍,也能對它更了解。
然後便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叫藍衣收起這些東西,走到了書房的位置,拿出了一遝上面畫滿了圖像的紙,又拿出了一張新的紙,仔細地寫清楚了醫用酒精提煉的方法和注意事項,把它們折好放進了一個信封裡,叫來藍衣道:“送去給君侯,便說在打造器具的過程中有什麽不清楚的,都可以來問我。”
藍衣收下信封,難掩擔憂地看了看陳歌,才道:“奴婢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