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歌上前打開馬車的門,看到外面的情景時,她心頭一震。
只見前方崎嶇的山間道路上,站著一個穿著金色打底繡著奇怪圖紋的窄袖短衣袍服的男子,他一頭黑發綁成了一條粗粗的馬尾辮隨意攏在右側肩膀上,高鼻深目,皮膚白皙得不像漢人,一雙淺藍色的眸子被月色反射出了淡淡的妖異光芒。
她確實見過他。
在冀州城的中秋夜市上。
男人身後領著二十來個黑衣人,後面的十幾個黑衣人也已是緊追了上來,把他們團團圍在了正中間。
再看他們這邊,周圍已是只剩六個侍衛,一個車夫,而她跟藍衣都不會武功,便是她身邊的暗衛還沒出什麽意外,加起來也絕對打不過他們。
一切都已是很明了了,這是一場為了抓住她精心布下的局,而這個局,從陳浩安他們剛到冀州那一天,便已經鋪開了。
只是,設局的人不是謝興,他跟那方中人也許沒想到,他們做了這麽多事情,也不過是為別人做了嫁衣吧!
陳歌暗暗吸了口氣,跳下馬車,冷冷地看著那胡人男子,以及站在他身旁的那個郎君,微微冷笑道:“沒想到,咱們還會再見面。
也沒想到,陳大郎君身為堂堂的大楚子民,竟然投靠了胡人!”
陳浩安臉上沒有慣常帶著的溫厚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嘴角一扯,一臉嘲諷道:“大楚,又算什麽?這個國家已是從根子裡壞掉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隨意地掌控著我們的命運,而我們呢?不過是沒有投到一個好胎,就被他們領所當然地俯視,凌辱,甚至壓迫!
十三娘,你也是這種惡心的祖製的受害者不是嗎?若不是謝興和陳仕賢,你早就跟你心心念念的沈三郎成親了,又哪來後頭的這許多磨難!
你現在說已是沒再牽掛著沈三郎了,難道不是無奈之下的選擇嗎?燕侯待你再好,又怎麽比得過年少跟你一起長大的沈三郎!
呵,我算是看透了,如果我就此認命,一輩子也只能是一個看守城門的小兵,被陳家那些人死死地踩在腳下!
我不過是不服命罷了!十三娘,難道我這樣有錯嗎?你能說我這樣有錯嗎?!”
說這段話時,陳浩安由始至終面色如常,只是一雙眼睛中,清晰地透出了一絲仇恨。
陳歌直直地看著他,淡淡道:“你的想法沒錯,人的命運不是由出身決定的,而是由自己決定的。”
陳浩安一怔,顯然沒想到陳歌會附和他的想法。
“可是,”陳歌眼神冰冷,“你這般利用全心全意對你的妹妹,和對你忠心耿耿的長安,錯了,這是小人所為。
你協助胡人不擇手段地抓住我,只是為了謀害魏遠,錯了,這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所為。
而你選擇投奔胡人,把利刃對準自己的同胞,更是錯了,這是對同胞不忠的行為。
這般不忠不義不男人,陳浩安,難道你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任何過錯嗎?”
陳浩安被她說的臉色難看,握緊手中的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對於那個真心實意把他當做阿兄的妹妹,到底是有幾分愧疚的。
“陳浩安,別的我也不想多說,我沒有察覺到你們的設局,是我技不如人。”
陳歌緊盯著他,一字一字道:“我隻想知道,十四娘如今可還安好?”
陳浩安仿佛被這句話刺了一下,靜默了一瞬,才顫抖著聲線道:“我不是那種恩怨不分的人,我從沒想傷害十四娘,再晚一些,便會有人把她送回陳家。”
陳歌沒有說話,只是臉色悄然放松了一些。
至少,有一個人平安無事了。
“呵,夫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心慈仁厚啊,”一直沒說話的胡人男子忽然緩緩開口,尾音微微拖長,帶著一種慵懶的氣息,“我記得,我跟夫人說過,太過心善的人,容易吃虧吧?”
陳歌慢慢把眼神轉移到他身上,輕輕一笑,道:“閣下也是一如既往地多管閑事呢。”
見到男子一愣後,微微冷了起來的眼眸,陳歌淡淡道:“不過,閣下的手段,我是真心佩服。
這個局,本來是謝興派過來的方中人為我而設的吧?
我先前就覺得,他那般大搖大擺地跟著陳家人來到冀州,雖然他這個行為可以想到很多解釋的理由,但,最根本的理由,還是他對自己的局十分有自信。
沈三郎的信和冀州的連環殺人案,只是他的第一個局,他早便料到那個局可能會失敗,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藏著陳十四娘這枚棋子,不讓這枚棋子真正的意義被我察覺。
只是他沒想到,謝興會突然把他召回潯陽,他迫不得已,只能放棄了這個已是布置到了一半的局。
可是,他前期做的工作也沒有浪費呢……”
陳歌嘲諷地看著面前的兩人,道:“他估摸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在前頭螳螂捕蟬,後頭一直有隻黃雀在虎視眈眈。
如今,便是我出了什麽事,魏遠首先會想到的人,只會是謝興和方中人,你一方面成功利用我打擊了魏遠,一方面還能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閣下果然神仙般的手段!”
胡人男子一直靜靜地看著她,這時候勾唇一笑,笑容帶著一種勾人的妖冶,低低地笑著,笑得身體微微顫抖:“夫人的頭腦也讓我佩服,呵,也難怪連那男人,也能為了夫人,忘記曾經受過的屈辱。
你可知道,為了這一天,我已經是等了太久,太久了……”
陳歌有些怔愣。
他說的,應該是魏遠。
可是,什麽叫為了她,忘記曾經受過的屈辱?他以前認識魏遠?
他還說,他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陳歌心頭一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那男人淡淡道:“來人,把夫人綁起來。
夫人不必焦急,你可是我的貴賓,在看到那男人痛不欲生的表情前,我是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
後面那句話,他是對著她說的,說話時,他嘴角詭異地高高揚起,淺藍色的眼睛中帶著一抹拚命壓抑的瘋狂和興奮,嗓音低柔仿佛在與情人對話。
陳歌下意識地一陣惡寒,眼看著有兩個黑衣人快步朝她走來,她猛地後退一步,冷聲道:“慢著!這回是我技不如人,我認!
可是,所謂死也要死個明白,你到底為何那般執著要把我抓去?我若是想不明白這件事,這一路上我的心都會不得安寧!”
那胡人男子微微一挑眉,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了,“我若說我是因為要報復魏遠,你可會怨他?”
陳歌一怔,盡量保持冷靜道:“當然,我不但會怨他,他害我至此,我還要在心裡詛咒他,便是下了地獄也不會放過他。”
男人一愣,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看著陳歌的眼神,倒是專注了幾分,“夫人倒是有趣,只是,小把戲玩夠了,你再拖時間也沒用。
還愣著做什麽?難道要我這個主子親自去把夫人綁過來不成?”
見那些黑衣人有些惶恐地應了一聲, 又快速朝她走來,陳歌猛地又退後了一步。
這家夥竟然看出了她在拖延時間!
她不死心,只要再拖延一會兒,說不定能等到增援的人。
只是顯然,如今這一點行不通了。
陳歌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幾個黑衣人,就在他們就要走到她面前時,她猛吸一口氣,轉身跳上了馬車,大喝一聲,“走!”
車夫等待已久,一聽這話立刻狠狠一甩韁繩,大喝一聲,牽引著馬匹便朝防衛最薄弱的左側奔去。
左側原本站了五個黑衣人,然而陳歌這一個動作太猝不及防,他們只是反應慢了片刻,便被馬車狠狠地撞倒在了地上。
馬車毫不留情地軋著他們跑了過去,在他們撕心裂肺的痛呼聲中,徑直跑進了左側的那片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