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花月也有些看不起陳歌這副忍氣吞聲的模樣,只是不敢明著表現出來,笑容燦爛地道:“夫人果然如傳聞中說的那般寬宏大量呢。”
說到傳聞兩個字時,她故意停頓了一下,微微挑眉看了陳歌一眼,顯然是在內涵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
在座哪些人沒聽過這些傳言,立刻都悟了,便是有意收斂,看著陳歌的目光也忍不住怪異起來。
陳歌卻是有些氣笑了。
流言那個東西,向來是信的人信,不信的人不信。
看來在這些人眼中,她此時的形象,便跟流言中一般不堪可笑了。
她淡淡地環顧了四周圍一圈,正想繼續往前走,眼光卻忽然掃到一個人,讓她的動作頓了頓。
那是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輕郎君,坐在陳花月身後,因為隱在黑暗中並不顯眼。
然而仔細看,會發現他的一雙眼睛一直彷如某種捕食動物一般定定地看著她,犀利陰晦中,還仿佛帶著淡淡的困惑和不解。
那人想必便是冀州陳家家主原配所生的嫡子——陳文軒了。
陳歌只是掃了他一眼,便收回眼神,嘴角邊悄然帶上了一抹笑意。
帶領她的老仆從和小廝生怕再出什麽變故,接下來一路都無比警惕小心,終是順利地把她帶到了主座邊上,指了指設置在魏遠右下方的坐席,道:“夫人,請坐。”
陳歌點了點頭,剛坐下,坐在左邊那排第一個座位的宋志朋立刻登高履危地站了起來,給陳歌鄭重地行了一個禮:“見過夫人!”
方才的事情,簡直要把他的心生生從嗓子眼裡嚇出來了!他不知曉主公跟夫人是搞什麽鬼,但他前天親眼看過這兩人相處的模樣,哪裡不知道真實情況是怎樣的?!
這宴席可是他主辦的,要是真讓夫人在宴席上受了什麽委屈,日後主公追究起來他可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他又不敢擅自行動,只怕主公和夫人這般是有什麽深意在裡頭,煎熬了大半天的結果是,他此時行禮的姿態要多卑微有多卑微,行禮的聲音要多大聲有多大聲。
在座的其他人微微一愣,只是給燕侯夫人行禮是必要的環節,他們也沒有多想,紛紛站起來行禮道:“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陳歌有些拘謹地笑了笑,兢兢業業地扮演著寒冬中一朵軟弱可憐的小白花,道:“免禮罷。”
由始至終,坐在主座上的男人都未發一語,甚至沒有給右下方的女子投去一個眼神。
大家紛紛坐下,只是內心裡的想法,又是幾經變換。
一旁的昌東陽抬眸看了她一眼,忽地站起來笑道:“說起來,某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敬夫人一杯。
當初某因天花疫情被困常州,若不是夫人,某今日還不知道能否站在這裡,請夫人——賞臉!”
見東陽昌家的少東家竟那般鄭重地跟燕侯夫人道謝,在場的人都不由得心裡震驚,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
雖說昌家只是一介商戶,但誰會跟錢過不去?他們本家的人可以看不起昌家人,他們卻沒那個資本。
傳聞昌家少東家在生意場上雖一向和善圓滑,但到底有幾分傲氣,向來沒見他對誰服軟。
然而此時,他看著燕候夫人的神態,分明帶著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尊敬!
好些人心中立刻有了判斷,好幾個中年男人也緊跟著站了起來,笑呵呵地舉起手中的酒杯道:“君侯夫人聰穎絕倫,醫術高深,實在讓人敬佩!某也敬夫人一杯,請夫人賞臉!”
那些人,一看便知,是各個家族家主級別的人物。
隨著他們這一表態,在座其他人便是心裡對陳歌有再大的成見,也不得不徹底收了起來。
昌東陽這一舉動提醒了他們,這是慶賀常州天花疫情得以解決的慶功宴,而燕侯夫人是這個慶功宴的主角之一,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否認的。
陳歌有些意外地看了昌東陽一眼,見他只是淡淡笑著看著她,忍不住低低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道:“謝各位,各位請坐罷。”
說著,微微抿了抿杯中的酒業液,便把杯子放下了。
這時候,守在她身旁的鍾娘低聲道:“夫人,您看,左手邊中間的位置上坐著的,便是王家的人。”
陳歌下意識地朝那邊看了一眼,這個座位的排序似乎是按照這些家族在大楚的地位來排的,王家能排到中間位置,看來地位不低。
而方才的陳家,幾乎排到了右手邊最末端。
只是,陳歌沒料到,她這一看過去,瞬間抓住了她眼球的,是一個正一臉嫉恨幽怨地看著她的黃衣女子。
察覺她看過來後,她立刻微微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陳歌暗暗一揚眉。
女子長得韶顏稚齒,風姿綽約,是個不能否認的美人。
只是,她自認跟她無冤無仇,她甚至不曉得她是誰,她怎的那般看著她?
鍾娘自然也看到了那女子方才的眼神,眉頭一皺,湊到陳歌耳邊道:“夫人,那是王家的嫡出七娘王素芸。
奴聽說王家的人有意把她許配給昌郎君,誰料昌郎君連見都不願意見他們,顯然完全看不上這王七娘,這件事傳出去後,民間的百姓都在看王七娘笑話呢!”
陳歌微愣,不禁微微挑眉看向鍾娘,鍾娘撇了撇嘴道:“夫人知曉奴平日裡便愛打聽這些,因為夫人不愛聽,奴便不在夫人面前提。
這王素芸平日裡喜歡拉著一群姐妹到街上閑逛,奴出去采買時見過她幾回,這才認出來了。
方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陳十一娘,便是她的姐妹之一,奴也見過她幾回。
嗤,她在王七娘身旁那模樣,好像恨不得變成王七娘的奴才巴結她似的。”
因王家在大楚地位不低,王七娘向來心高氣傲,被昌郎君那般毫不給面子地拒了,心裡的打擊可見一斑。
又見昌郎君方才對夫人那般敬重,一時心裡不岔,才那般看著夫人罷。
哼,可惜她再看,也注定及不上他們夫人一根毫毛!
陳歌不禁好笑地看著鍾娘,她們平日裡閑聊的范圍可還真廣泛。
不過,王七娘竟然跟陳十一娘交好……這個冀州城,確實不大。
她又悄然打量了王家的席位一番,見那裡坐著四個年輕郎君,其中有三個是坐在後排的。
王九郎是庶子,不可能坐在第一排,只是也不知道那三人中,哪個是王九郎。
因著開頭的這番敬酒,接下來的宴席再沒有人敢明著給陳歌難堪,這場慶功宴也算是順利地進行下去了。
宴席期間,陳歌一直暗暗地留意著身旁的男人,見他一晚上都沉著一張臉,眼角分明有凜冽的寒光,顯然在憋著火氣,其他人見到他這模樣,哪裡敢上前,便是存了討好的心思,也只能先按下了。
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這一晚上,確實是難為他了。
然而,便是陳歌再克制地喝酒,宴席到一半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上頭了,連忙站了起來,帶著鍾娘和藍衣到院子裡散酒氣。
畢竟這裡不比常州, 若是她又醉了,只怕不好收場。
城守府的院子雖比不上燕侯府大,卻比燕侯府精致多了,據說宋志朋原先在南方做官,後來才調到了冀州,因此這城守府的院子帶著幾分南方庭院的溫婉意蘊。
陳歌走在其中,偶爾只能見到站崗和巡邏的侍衛,因為大部分仆從都調到花廳服侍客人去了,連仆從都沒有見到幾個。
她慢慢地走了一段路,這才感覺臉上的熱潮退了下去,正想轉頭囑咐鍾娘她們回去,一旁跟著她們的林一忽地臉色一變,低聲對陳歌道:“夫人,有人過來了!”
陳歌腳步一頓,這才發現,她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一條幽深寂靜的小徑裡。
小徑四邊皆是盆栽和假山,侍衛遠遠地站著,雖然能看到這裡的情況,卻顯然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不由微微挑眉,眸色微凝。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