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海中月的緩緩閉合,祈福儀式也陷入了尾聲。人們重新站了起來,妻子擁抱著丈夫,孩子依偎著母親,都在享受著海神最後的饋贈。最終,海中月再次化為一條白線,並消失在碧濤之中。
海神信仰本是生長於此的土著的信仰。上萬年前被大漠地國征服之後,當年的海神大祭司就發誓絕不為大漠人祈福。而這一次,流傳萬年的規定首次破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記住了這對情侶。
儀式在海中月的最後一絲光芒消失後正式結束。賓客們紛紛道別,離開了祭壇。白天舞還沉浸在甜蜜之中。瓏禦冰見她不動,也就由著她倚著自己,也站著一動不動。
先前祭壇上半跪著的王子此時來到了二人面前,身後還跟著那個在禮堂中搖晃搖籃的十一二歲孩童。他對瓏禦冰微施一禮。瓏禦冰左臂被白天舞摟著,隻好以微笑回之。
“在下長魚朝,這位是三弟長魚夕。”說著長魚朝看向身後的長魚夕,長魚夕也作了個揖,舉止大方得體,臉上帶著超越年齡的恭謙,極富貴族風范。相比之下,此時浮想翩翩的白天舞倒更像是個孩子。
“二位救我二弟的事跡我已經聽說了。海神王國永遠不會忘記二位的恩情。”
瓏禦冰輕輕晃了晃被白天舞抱著的手臂。白天舞在瓏禦冰的提醒下反應了過來,趕忙對長魚朝和長魚夕拱手道:“見過二位王子殿下。”
“白姐姐客氣了。”開口的是長魚夕。相比於他遠超同齡人的成熟,他的聲音要稚嫩上許多,清朗的正太音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喜愛。不過用乳氣未脫的聲音說著成年人話語,倒是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白姐姐的事跡我聽聞了許多。您是我最崇拜的劍鋒俠客。”
白天舞愧然淺笑,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恭維她得很多,但出自孩童之口,又是如此恭敬,還是第一次。她不知該用成人還是孩童的口吻回應,憋了半天,終是隻說了一句“謝謝”。
典禮結束後,國王特許二人在王宮留宿一晚,這也是白天舞首次入住宮殿。盡管只是客房,那大床的柔軟舒適也是她平生僅見。
那一晚,她首次主動抱著瓏禦冰入睡。這是二人有史以來最親密的一次共眠,雖然白天舞既期待又害怕的事情還是沒有發生。
第二天一早,國王派遣接待貴賓的豪華馬車將二人送回了港口。碼頭上早已沒了太福號的蹤影。正當二人感到了被欺騙的失落之時,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子找到了二人。
那人尖嘴猴腮,鬼鬼祟祟得不像好人,但卻準確地叫出了白天舞的名字。
“老鐵叫我在這裡等你。”他悄咪咪地說道,並伸出了一隻手,手心向晃了晃,“一錠金子,載你去娥眉。”
“這麽貴?你瘋了吧?”白天舞低聲驚呼道。
“現在娥眉劍鋒海上封鎖,被抓住是要當間諜砍頭的!”小胡子煞有介事地說道,隨即他話鋒一轉,奚落道,“說起來,這還多虧了您啊白將軍。現在敢運人的就我這一艘船,你們愛上不上。”
白天舞對小胡子有恃無恐的樣子很是不爽,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忍氣吞聲地交出一個金錠。
小胡子把金錠在手上掂了掂,臉上立刻掛上了諂媚的笑容,“二位客官請隨我來吧。”
二人跟著小胡子登上了一艘比太福號小上兩圈的貨船。客艙的入口藏在貨倉的極隱秘處,被用貨物遮蔽了起來。內部陳設與太福號類似,只是空間要狹小上一些,
還彌漫著淡淡的腥臭味。 客艙內已經有了幾個人,都在默默坐著自己的事情。所有人都很低調,兜帽鬥篷似乎是這裡的統一著裝。當然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在如此特殊時期還想著偷渡敵國的,不可能是什麽良民。
“這兩張床位是你們的。”小胡子指著兩張空床道,“沒我通知你們不要上甲板。”說罷便轉身走了出去。
客艙內的乘客們警惕地瞥了眼新來的二人,沒有人有上去交流的意思,除了一個人。
那人看到白天舞後,便從自己的床位上站起,來到她面前。寬大的鬥篷遮住了整個身體,連雙手都隱匿其中。頭上兜帽壓得很低,擋住了大半張臉,僅有幾縷方及曬側的發絲垂出。
“白將軍,跟我來。”醇厚的女聲呢喃在白天舞耳邊,而後那神秘人便不由分說地走了出去。
白天舞驚愕了一瞬,又覺得那聲音似曾相識。她給了瓏禦冰一個眼神,便跟了出去。
船在此時已經啟航,裝著貨物的木箱在船體的搖晃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神秘人領著白天舞來到了貨倉的角落。就在白天舞準備開口詢問時,那人忽然一巴掌掄向白天舞。
面對著出其不意的攻擊,白天舞還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衣袖滑落,白天舞赫然發現那人的右手沒有食指和中指。
驚詫之時,那人又掄起另一隻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白天舞臉上,啪的一聲脆響響徹了整個貨倉。
“這一下,是為了被你摧殘的娥眉百姓。”
白天舞捂著火辣辣的右臉,又驚又懵地看著那人。沒等她開口詢問,那人又上前一下抱住了白天舞。
“這一下,是為了被你拯救的天下蒼生。”
“你……你到底是誰?”
神秘人先開了兜帽,露出了一張有些憔悴的面孔。
白天舞辨認片刻,忽然小聲驚呼道:“你是黎大俠?”
“白將軍還記得我啊。”黎大俠淒然一笑。
“怎麽會忘?”白天舞沒好氣道,“你踹我那一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黎大俠冷哼一聲,“你不也幾乎要了我的命嗎?”
她們直視著對方,都沒有說話,眼中閃爍著敵意。氣氛頓時降到了冰點,戰鬥仿佛一觸即發。
片刻的安靜之後,二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你。”
“正式認識一下,我叫黎風棋。”她向白天舞伸出了右手。
白天舞已經熟悉了這個禮法,伸手握了上去。感受到那殘缺不全的右手,白天舞愧疚地說道:“我沒想到他們會砍了你的手指,真的很抱歉。”
“這沒什麽。”黎風棋不以為意道。
“娥眉恢復得還好吧?你怎麽會在這裡?”
“你們搞了那麽多破壞,哪那麽容易恢復?”黎風棋冷冷道,“我來處理些事情,解決幾個玷汙我侄女的畜生。”
“侄女?”
“黎雨聽。”
聽到這個名字,白天舞心頭一震。黎風棋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放心,這是雨見不知道,她是悄悄跟我說的。”
聽到這話,白天舞暗自松了口氣,“你的手,還可以……”
“雨聽小時候一直都是我最疼。現在她出了這種事,我怎能坐視不管?況且你不會真的以為砍了兩根手指我就射不了箭了吧?”接著黎風棋口氣略帶挑釁道,“那幾個畜生是你手下,我殺了他們,你不會有意見吧。”
“我有什麽意見?當時我就想殺了他們。”白天舞說得有些咬牙切齒,“況且他們早就被逐出軍隊,我也和鎮西軍再無瓜葛。”說道此處,白天舞臉上流露出幾分淒涼。
黎風棋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問道:“這次離開,就不會再回去了吧?”
白天舞悵然若失地歎息一聲,無奈地點了點頭。
“想開點,娥眉不比劍鋒差。”黎風棋拍了拍白天舞的肩膀,安慰道。
回到客艙,瓏禦冰見到白天舞發紅發燙的右臉,又瞥了眼叫她出去的黑袍女人,莞爾道:“這是遇到故人了?”
“你還笑我。”白天舞鼓起臉頰小聲嬌嗔道,“打仗哪有不得罪人的?”
“你們兩個一起回來的,看來是乾戈化玉帛了?”
“世上何來不解怨,相逢一笑泯恩仇。”白天舞釋懷道。
路途遙遠,船隻搖搖晃晃走了一個月左右。一路上無驚無險,百無聊賴,眾人吃乾糧配魚吃得都有些惡心。
終於,船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抵達了港口。時值六月盛夏,一上加班便能感覺酷熱的口氣撲面而來。熱辣的陽光讓習慣了船艙黑暗的人們一時間睜不開眼。
那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港口,距離入海城軍港不遠,可以遙望那裡停泊的一艘艘巨型戰船。東邊的娥眉山近在咫尺,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望見兩座直插霄漢的主峰並排而立,蔚為壯觀。
下了船,客艙中的眾人一哄而散,一個月的同屋而住並沒有培養出任何情誼。沙灘上很快就只剩下白天舞,瓏禦冰和黎風棋三人。
“你們要去哪裡?”黎風棋問道,“從這裡上山可以直達娥眉城,不過你們沒有通行證,可能進不去。”
白天舞無語地笑了兩聲,心說:你這是還記仇啊,進不去還告訴我。
就在白天舞暗自腹誹時,黎風棋又開口了,“不過我可以帶你們進去。如果你們沒什麽急事,不如你陪我去一趟南山,然後我帶你們入城。”
“南山是哪裡?”白天舞問道。
“離此處不遠,就在山南,不過三十來裡。”
白天舞將詢問的目光投向瓏禦冰,瓏禦冰給了一個“都聽你的”的微笑。白天舞倒不是對娥眉城有什麽執念,只是心中一直懷有愧意,想要補償些什麽。
她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黎風棋殘缺的右手。黎風棋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右手下意識向袖口中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