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伯還要勸說嬴渠梁好生歇息，這時，忽而有一內侍進來稟告，言及商君求見。

　　“商君覲見寡人，必有大事。快，快請！”

　　“唯！”

　　嬴渠梁是極為看重衛鞅的。二人相識二十多年，同舟共濟二十多年，看似君臣，實則如同良師益友一般。

　　若無衛鞅，秦國沒有今時今日之強盛。若無嬴渠梁，衛鞅也沒有現在的功名利祿，聞達於天下。是嬴渠梁給了衛鞅一展抱負，揚名立萬的舞台，是衛鞅給了嬴渠梁一個兵強馬壯，社稷益盛的秦國。

　　“臣衛鞅，參見君上！君上萬年！”衛鞅跟在內侍的身後，一見到躺坐在床榻之上的嬴渠梁，就作了一揖道。

　　“商君不必多禮。請坐。”

　　“謝君上！”

　　嬴渠梁掙扎著起身，要跟衛鞅對席而坐。後者甚是動容，黑伯無奈之下，只能攙扶著嬴渠梁下了床榻，到蒲團上與之跪坐。

　　“商君，可有要事?”嬴渠梁詢問道。

　　他的身子骨這麽差，已盡風燭殘年，衛鞅若無大事，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求見他的。

　　衛鞅垂手道:“君上，鬱郅大捷。太子率軍在鬱郅大破義渠，斬首三萬，業已返回關中。”

　　“斬首三萬?”

　　嬴渠梁的眼中折射出一種莫名的精光，道:“好！不愧是吾兒！嬴駟做的不錯。”

　　“君上，臣聽聞，義渠君已經死在亂軍當中，首級為太子所獲。”

　　“好，好啊！”嬴渠梁一拍大腿，就是讚不絕口。

　　“讓太子盡快回來，寡人要為他慶功！”

　　“諾。”

　　衛鞅深深地看了嬴渠梁一眼。

　　夜幕降臨。

　　衛鞅回到自己的府邸當中，就聽到家宰稟報，說是鹹陽令王軾、子岸、景監已經在客堂等候。衛鞅隨即進入客堂，與三人一一見禮，各自坐下。

　　上大夫景監蹙眉道:“商君，鬱郅大捷之事，我等已經知曉。經此一役，太子在朝野上下的威望必將更甚，軍中更是會有許多將士擁戴太子，君上一薨，太子即位就是順理成章之事，商君作何感想?”

　　“太子是儲君，君上薨逝，太子即位，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衛鞅淡淡的道。

　　“商君！”將軍子岸叫了一聲，說道:“太子是什麽為人，你還不清楚嗎?昔日太子府上的屬官私增糧賦，引起郿縣鄉人的抵製，太子為包庇屬官，在他人的教唆之下，怒殺百姓！太子觸犯秦法，本該處死，君上念及其年幼無知，饒其一命，改為流放，並以墨刑處置太子傅公孫賈，公子嬴虔亦是遭受劓刑。”

　　“此事太子如何能釋懷?商君，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太子一旦承繼秦公之位，難免不會對商君你下手啊！”

　　聞言，衛鞅沉默不語。

　　王軾亦是道:“商君，子岸說的沒錯。公子虔與公孫賈都是老秦世族一派的，太子自幼耳濡目染，早已頑劣不堪，難當大任。君上與商君在大秦力行變法，觸犯了以甘龍、杜摯為首的老秦貴族勢力的利益，若無君上的鼎力支持，商君恐早已遭不測！”

　　“現在君上的身子骨每況愈下，岌岌可危，隨時都有撒手人寰的可能。商君怎能置若罔聞?一旦嬴駟即位，咱們這些擁護秦法的大臣絕不能善終，秦國二十多年的變法成果，終將毀於一旦矣！屆時，我等就都是大秦的罪人啊！”

　　“是啊！”景監咬牙切齒地道:“商君，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

也該為自己的妻兒，該為大秦的未來謀劃！商君之法若被嬴駟廢止，則秦國又將是下一個韓國，又將是下一個楚國，可能境況會更加淒慘！難道這是商君願意看到的嗎?”　　過了良久，衛鞅緩緩的閉上雙眼，淡淡的道:“那爾等讓我如何?除掉太子嗎?”

　　“商君，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景監搖搖頭道:“若是太子無能，在征義渠之戰中表現不堪，或者無甚表現，我等自然能夠加以抨擊，讓君上改立公子疾或者公子華為太子。可是太子在此戰中的表現著實搶眼，無失良將雄主之風范，君上如何願意廢了嬴駟的儲君之位?”

　　子岸哼了一聲，說道:“依我看公子疾比嬴駟更適合繼承大位。商君，我認識一些江湖俠客，若是商君願意，可收買之，行刺嬴駟。嬴駟遊離民間多年，武藝不精，殺之不難矣。”

　　“住口。”

　　衛鞅狠狠地瞪了子岸一眼，沉聲道:“這是弑君！我衛鞅怎能做出弑君之舉?”

　　“商君！”

　　“行刺之事， 莫要再提。君上於我有知遇之恩，是為知己，若無君上簡拔，焉能有我衛鞅今時今日之榮寵?”衛鞅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若果真為報私怨，處死衛鞅，衛鞅只能遠走，回歸桑梓了。”

　　“商君，如此你怎能甘心?”子岸急聲道:“你一走了之，那秦國的法政何以自處?嬴駟若是對於甘龍、杜摯等人偏聽偏信，則商君變法之成果必將蕩然無存，商君於心何忍?”

　　這是衛鞅一輩子嘔心瀝血而成的成果，他自然不甘心付之東流！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殺了嬴駟?

　　衛鞅搖頭歎息道:“不管怎麽說，弑君之舉，衛鞅絕不能為之。以我觀之，太子並非庸碌之輩，乃為開明之君，衛鞅之法，有利於秦，太子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

　　“倘若嬴駟果真為了一己私怨，要處死商君呢?沒了商君，秦法存否?”子岸追問道。

　　“衛鞅可以死，但秦法不能廢止。秦法雖是衛鞅所創，但並不代表，衛鞅一死，秦法就會隨之消亡。只要還有人奉行秦法，秦法就一定還能延續下去。”

　　聽到這話，景監一臉欽佩的神色，讚道:“商君高義。商君之法在秦國推行二十余年，早已深入人心，家家戶戶皆知商君之法也。只是太子駟若果真要廢止，恐怕沒人能阻止得了，須知甘龍、杜摯等人在朝中的影響力甚大，他們是極力讚成廢除商君之法的。”

　　“……”

　　衛鞅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