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37年,即秦君駟元年,四月末。
自從衛鞅被處死之後,子岸、景監等一乾新法派的大臣先後死於非命,朝堂震恐,不少官吏都提交辭呈,告老還鄉,或者掛印而去。
秦君駟來者不拒,一一接受。
他以嬴虔為大良造,主持大局,嬴疾為大庶長,負責招賢納士,任賢用能,倒是迅速填補了朝中與地方上的官吏空缺。
秦君駟又任命蘇秦為客卿,微服私訪,一起到民間視察。
現在的秦國朝堂,蓋因秦君駟的血腥手段,諸如老甘龍、杜摯等人都震恐不已,心下膽怯,故而沒敢搞什麽小動作。
不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秦君駟也清楚,這種情況維持不了多久,遲早有一天,秦國的朝堂又要經過一次大洗牌!
秦君駟與蘇秦一前一後的走在鄉間都小路上,雖是農村,也不算偏僻,但是人還是不少的。
他們忽而看見一個穿著葛布衣衫的男子在吆喝著:“賣酒了!賣酒了!便宜賣了!”
“大量收購米粟!大量收購米粟!……”
附近倒是有幾個農夫上去沽酒,上去將一袋子的米粟谷物賣給這個小販的。
秦君駟的眉頭一皺,隨即上去拿了一隻杓子,在偌大的酒桶上面舀了一杓,搭在鼻子上嗅了一下。
“先生,你是要沽酒嗎?不知道二位先生要沽幾兩酒?”
看見秦君駟和蘇秦的穿著打扮,以及身上散發出來的不凡的氣質,小販便知道這一定是貴客,所以頓時露出了諂媚的笑容,十分客氣。
“嗯。店家,你這酒倒是挺香醇的,不知道怎麽賣?”
“十枚圓錢一兩酒。”
圓錢,是秦國民間流通的貨幣,秦半兩是後面才出現的。
秦國統一六國前,六國所使用的貨幣,大相徑庭。
齊法化刀,楚爰金和蟻鼻錢,燕有明刀,韓方足布,趙尖足布,魏橋足布,秦圓錢等等。
錢幣形狀各異,輕重不一,換算困難。
統一六國後,秦始皇便廢止了六國舊幣,在戰國的基礎上加以改進,終確定圓形方孔的“秦半兩”錢。繼而,結束了古代華夏形狀各異、重量懸殊的雜亂狀態。
“十枚圓錢一兩酒?”秦君駟啞然失笑道:“店家,你莫不是欺我涉世未深?這一兩酒你便要五枚圓錢,未免太貴了吧?便是鹹陽城裡的酒肆、客棧、寓居,一兩酒也不過十枚圓錢。普通的酒肆,也只是五六枚圓錢而已。”
“在下也是有見識的。你這酒比不得鹹陽城裡的美酒,何以要價等同?”
聞言,小販不禁訕訕的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這酒賣的也是夠便宜,你出到其他地方打聽打聽,更有甚者已經賣到了圓錢十三枚一兩酒,十五圓錢的都有。”
“哦,如此說來,倒是我錯怪你了。”
秦君駟微微一笑,又道:“店家,你這酒賣得這麽貴,為何還有這麽多人買你的酒?我可記得,普通鄉野村夫的手頭可不寬裕啊。”
“先生,他們的手頭是不寬裕,也沒多少圓錢的。只是能以物換物啊。”
小販拍了拍馬車上一袋又一袋的米粟谷物,笑眯眯地道:“有了這些糧食,我就能釀出更多的酒。這其中的利潤可不小。”
真是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啊。
秦君駟搖搖頭,便沽了二兩酒,與蘇秦一起離開,在遠處的一棵老槐樹下各自坐下。
“蘇子,你看出什麽問題沒有?”
“這……”蘇秦遲疑了一下,隨後道:“君上,臣愚鈍,看不出什麽問題。”
聞言,秦君駟笑了笑,指著還在吆喝的小販道:“這些酒販子,都是自己釀酒的。過去,咱們秦國窮苦,舍不得飲酒,只有在逢年過節或者喪嫁之時,才舍得將珍藏多年的酒壇取出來。”
“可是經過商鞅變法後,秦國的百姓富足了,農家的余糧也多了。寡人早就了解到了,私自釀酒、賣酒的人可不少,這碰上了風調雨順的時候還好,一旦遭遇災害,沒了余糧,第一時間遭受苦難的就是他們自己。”
“這……君上,你是想禁絕百姓賣酒?”
“也不能說是禁絕。”
秦君駟將雙手合攏在袖子裡,老神自在地道:“我秦人嗜酒者可不少,一旦禁酒,肯定要出事的。寡人的不滿之處,在於百姓私自釀酒,耗費大量的存糧,只為了解決肚中的酒饞,而且,這樣所導致的後果不小。”
“蘇子,你今天也看到了。每個地方沽酒的價錢都大相徑庭,市場混亂, 必須要得到糾正。似這等哄抬物價的酒販,寡人也不能輕饒。”
蘇秦聞言,苦笑著道:“君上,請恕臣直言。山東列國當中,百姓私自釀酒的可不少,官府從不製止。正所謂民以食為天,柴、米、油、鹽、薑、茶,每一樣,幾乎都是必不可少的,這酒也一樣。”
“尋常百姓家,或許沒有這麽多的錢沽酒,但是他們也渴望能飲酒啊。君上若是非要向民間下達禁酒令,多半會引起民憤的。若只是禁絕百姓私自釀酒,這還說得過去。”
秦君駟點了點頭道:“對此,寡人了解。蘇子,你可知道我秦國的田律?”
“有幸拜讀過。大秦的田律,幾乎與山東列國的都一樣。秦國之田律有四,不外乎官府及時匯報雨量及旱澇風蟲災害,保護林木及幼齡鳥獸魚鱉,繳納飼草禾稿之數量及手續。”
“不錯。寡人欲在四條田律之上再增設兩條。”
“不知道是哪兩條?”
“其一,是居住在農村的百姓不準賣酒,田嗇夫及部佐應嚴加禁止,違反法令的有罪。”
“其二,駕車牛馬的飼料,過期兩個月沒有領取或發送的,都截止不再領發,向大田領取而未設固定帳目的,按其領取憑證所到日期發給,不得超過憑證的規定。”
聽到這話,蘇秦笑了笑,說道:“君上,你這最後一條田律,恐怕會引起公卿大夫們的反感啊。”
“寡人不管這些。”秦君駟擺了擺手道:“若是連這點牲畜吃的飼料他們都要貪墨,都自己步行就好了,何須牛車馬車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