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山莊屋宇連綿,佔地極廣。秦遊、徐靖及山莊的青玉、黃玉等客卿,大都住在西北“璞苑”一方,這一方人數最多,也往往較為年輕。白玉和紅玉客卿則多在西南一方,這一方人數雖然略有不及,但往往江湖閱歷豐富、武功也更為上乘,實則是客卿當真的中堅力量。紅玉客卿當中的部分佼佼者如凌風等和屈指可數的黑玉客卿,則在山莊東北方向居住,其住所和山莊內苑相距較近,莊內大小事項,莊主往往委派這部分人去辦理,甚至經常與其中一些人商量行事。山莊的東南一隅,是最為安靜和閑適的地方,一些山莊退隱的長者前輩居住於此、甚至據說山莊還有為一些退隱江湖或是躲避武林仇殺的人提供庇護的地方,只是這些江湖隱士的密事,就沒有多少根據可循了,也許只是個茶余飯後的談資和傳說而已。
西北、西南、東北、東南四個方向主要是客卿所居,而與一般武林門派或是江湖勢力最為不同的是,玉璧山莊還是當今天下最為富庶的商家,上至古玩字畫、玉器奇石、錢莊典當,下至魚油米面、絲麻布匹、客棧酒樓等均有涉及。由於玉壁山莊起源於商,因此在山莊外苑的正東正西、正南正北,則一直是為行商生意相關的人、物所留設。而在山莊內苑的南北兩側,則分別有兩處鐵劍衛隊集中居住的地方,負責保障內苑安全和外苑的秩序。
秦遊雖然已經入莊三月有余,卻從來沒有機能進去山莊的內苑,更別說內苑當中,真正決定整個山莊存活和運轉的“議事堂”。
他第一次來到山莊內苑,與外苑蜿蜒連綿而整齊劃一的風格不同,內苑則處處都彰顯著精致的典雅與華貴,連廊處處相連,每一處的雕刻和圖案又各不相同,連廊之外,恰逢綠樹吐新、嬌花初放,亭台之間則假山流水布置其中,清澈明朗的流水流過假山又落下來的清脆聲響,倒也讓秦遊心中多了一份平和與安定。秦遊的臉上不知覺地透出一絲笑容,如果沒有天煞這些煩心的事情,只和父母、師父、婉兒還有徐靖這一幫朋友生活其中,該有多好。
幽幽轉轉,秦遊心思如潮之際,凌風已領著他到了議事堂前。議事堂在山莊之中是個令人既敬又畏的地方,平素只有莊主與山莊中地位最為重要的長老客卿商議重大事情或是山莊來了極為顯要的客人需要重要接待時才會在此,而秦遊等尋常客卿甚至是凌風等人,也輕易不會到議事堂來敘事。
臨近議事堂前,凌風悄然屏息,看著這個豪邁其外卻內心敏感的秦遊,囑咐道:“今日只是和你問話了解一下來龍去脈,毋需多想。記住我八個字——心平氣和,坦誠相待。”
秦遊聽出來凌風已察覺自己的心思,更明白他說的這八字的意思,暗暗感激,嘴上卻隻輕輕地“嗯”了一聲。
凌風微微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臂膀,道:跟我進去吧!
議事堂的牌匾並不大,卻是一種奇異的黑色的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材質,牌匾四周通體鎏金,透著深沉的暗金色,匾上的議事堂三個字並非書寫,而是由一顆顆翠綠的玉石鑲嵌其中組成文字。恰逢此刻陽光傾灑在議事堂前,墨色的牌匾四周流光溢彩、中間的百十顆玉石卻閃耀著明亮通徹的綠色熒光,著實有一種高冷華貴之美。
秦遊卻沒有時間來慢慢欣賞這華美之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凌風穩健地步伐快步走了進去。
宏偉的議事堂正中間,一襲白袍的陳劍川正虎踞龍蟠在主座之中,
右側首座之人一襲青袍,名滿天下的天下第一輕功蘇無涯正輕撫長須,他的下手則依次是秦遊先前已見過面的聶常宗和陸鳴,而左側首座兩人,正是玉璧山莊眾客卿之首水火二位長老。兩排座椅之外,趙賁一身勁裝,正虎目圓睜地看著凌風和秦遊走來。 凌風向前走近幾步,微微拱手躬身,道:“莊主,蘇老、二位長老、趙統領,秦遊已帶到。”說完給秦遊遞了個眼色。
秦遊第一次當面見到這麽多赫赫聲威仿佛隻存活在“江湖傳說”中的大人物,不免心中惴惴,但他調整地極快,照著凌風的模樣,向面前眾人依次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陳劍川率先開口道:“趙賁、凌風,你們也都坐下吧。這般站著,容易讓小夥子緊張。嘿嘿。”
眾人微微一笑,趙賁在水火長老的下首座了,凌風則坐在了右手的末位。
待二人坐下,陳劍川一臉祥和的笑容,投在秦遊眼中,平穩和深厚的說道:“今日叫你過來,所謂何事,路上凌風應該也對你說了。就在今日一早,陽谷、金燕宗、神劍門和仙霞四大門派的長老聯名向山莊拜帖,指明了你修習了‘天煞’這門、這門奇功,並在明天會聯合拜莊,要當面向你問清‘天煞’的來龍去脈。江湖中人都知道,‘天煞’不僅上古五大奇功之一,威力極大,武功是正是邪,亦有著極大爭議。更何況這門武功相傳早已失傳,可是現在突然在你身上出現重現江湖。各門各派心生疑竇,也是在所難免。你可明白?”
秦遊從凌風、戴志誠等人那裡聽到過很多關於陳劍川的傳說以及眾人提到他時的崇拜,今日卻是第一次聽到他和自己說話,只見他虎踞龍蟠的氣勢和溫和平淡的笑容,還有不急不緩、平穩直白的話語,隻覺得面前這人有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信服。甚至“天煞”這個對於絕大部分人甚至江湖巨派都極為敏感的字眼,在他口中卻也平白直述的說了出來,坦蕩而直接,卻讓人有一種難以抗拒的信服。
秦遊抬眼望了一眼他那看似普通的微笑面容,目光溫和卻自然有股讓人心悅誠服的力量,秦遊只看了他一眼,便連忙撤回眼光,默默地點了點頭。
陳劍川的臉上仍掛著微微笑容,道:“‘天煞’一事,凌風早就向山莊匯報過。這等難得一見的奇功突然重現江湖,我相信任何門派或者江湖勢力,也不會麻痹不仁。早在金燕宗他們拜莊之前,我也早已差人去調查過你的出身背景。陸鳴,你來說說。”
秦遊聽到陳劍川說道派人去調查自己,忽然抬起頭來,只是他記著凌風所說的“心平氣和、坦誠相待”,這才強忍著那一絲怒火,轉頭看向了陸鳴。
陸鳴有些肥胖的身軀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嘿嘿一笑,道:“小兄弟不要著急上火,玉璧山莊的客卿,無論什麽來路什麽品級,入莊之前都會調查一下出身,幾十年的規矩了。或許別人家有這樣那樣的心思……”
“老二,不相乾話的就不必說了。”聶常宗冷冷的打斷他道。
陸鳴看著秦遊嘿嘿一笑,道:“這話說起來也很簡單,無論是你家承,還是你的兩位師承,或是永定城、九門鎮,別說教授你天煞了,連最為普通的內功也從未有人教你學習過。甚至在你到龍興比武大賽之前,你對內功運用的法門也是一無所知。可是在你身上,卻儲藏著一股深厚內力。”
秦遊聽著暗暗心驚,卻不是因為陸鳴數說自己的內力,而是他居然提到了九門鎮這個地方。實則這個九門鎮秦遊隻去過一次,那是鐵拳師父一個好友所在的地方,秦遊入鐵拳門後沒多久就隨著幾個師兄跟著鐵拳一起去過一次,待了三天便回來了。如果不是陸鳴提起,他幾乎要忘記自己曾去過那麽一個地方。甚至可以說,在龍興比武大賽之前,九門鎮是秦遊在永定城外唯一去過的地方。由此可見,陸鳴所謂的出身調查,還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但陸鳴接下來的話,才更讓秦遊及眾人震驚,道:“你身上的這股內力,非但渾厚,而且法門奇特,威力極大。可是,卻絕不是大家以為的天煞!”
此時秦遊身懷天煞,幾乎已成為玉璧山莊、金燕總等門派高層中眾人皆知的事情。陸鳴此言一出,不但秦遊大覺驚訝,連玉璧山莊在坐的各位也面露疑色。
蘇無涯輕捋長須,道:“我也正有此疑問。”他呵呵一笑,道:“雖然天煞奇功我從未見過,但種種傳說卻如雷貫耳。秦遊若是修習了天煞,而且以你現在的內功進展,可說是小有成就。但你那日和趙穆過招時,毫無天煞那不可掩藏的殺伐凌厲之氣。嘿嘿,要麽你使的就不是天煞的功夫,如果是,那江湖上流傳的關於天煞的傳說,十有八九是假的。”說完他清淡如水的眼光看了秦遊一眼,臉上掛著淡淡的親切微笑,原本居高臨下的態勢在這瞬間已經消失不見。
秦遊的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當年傳授自己內功的白色老者,這一幕笑容那麽似曾相識。但他知道這個笑容是在等他的回應,只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麽是天煞,這一身內力,應該是一位老爺爺傳授給我的。可這位老爺爺,我之前從未見過他,那次以後也從來沒有再見過。”
陳劍川微微皺眉,道:“那位老人傳你內力時,身邊可有其他人嗎?”
秦遊搖了搖頭,道:“只有他一個人。我暈過去了,再醒來時他已經消失了。”
“那位老人對你說過什麽話,如實說來。”殿內忽然傳來一聲喝問,聲如驚雷,和蘇無涯剛剛慈眉善目迥然不同。
秦遊微微一驚,循著聲音向趙賁看去,但見他冷面無神,一雙利眼直直地看著自己。秦遊不知名的對他生出一股敵意,迎著趙賁的眼光看去,輕輕一笑道:“我不說。”
凌風暗叫不妙,他忽然覺得秦遊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敏感”、或是“刺頭”,他回答趙賁的話,不是老人沒說過什麽,也不是他不記得說過什麽,而是“我不說”。“我不說”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卻明明白白告訴趙賁、甚至告訴在坐的所有人,那個老人確實對他說過一些話,他也記得說過什麽,但,我偏偏不告訴你。
趙賁本就是山莊元老,又身居鐵甲衛隊總統領一職、負責山莊刑罰相關事宜,武功既高、地位尊崇,山莊眾人對他大多敬畏有加。別說秦遊,就是“四大公子”等業已成名之人,平日對他也是禮讓三分,何時被秦遊這等毛頭小子頂撞過。他眼如銅鈴、雙目如電,身子前傾,右腳踏出出半步,一股凌厲氣勢勃然而發。
凌風與秦遊挨得較近,忙低聲提醒道:“小心說話。”
秦遊明知大難臨頭,盛怒之下的趙賁更是令他內心發毛,但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倔強,早已把凌風進殿前的“心平氣和、坦誠相告”八字忘在腦後,反而猛然抬頭,迎著趙賁的目光,道:“我沒做錯什麽事,你憑什麽審問我這些。”
趙賁雖然勃然大怒,但一來自持身份,不可能當真親自對他動手,二來他執法多年,雖然並非事無巨細,但偶爾有人爭辯自己無錯無罪之時,往往便有類似問話,倒也十分熟悉。此時秦遊一問,他幾乎下意識的停下腳步,開口喝道:“你身為玉璧山莊客卿,卻身懷來路不明的奇異內力,而且此股內力極有可能與上古邪功天煞有關。這天煞武功失傳已久,你卻從何得來?如此種種疑點,豈容你不明不白!”
面對這個無論武功、地位都遠勝於己的人的喝問,秦遊卻一反常態,不懼反笑,直視趙苯,道:“笑話!”
玉璧山莊之內,就算是莊主陳劍川,也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與趙賁說話了。眾人一聽秦遊帶著嘲笑地噴出這兩個字,臉色均是驚變。
秦遊卻逐漸拋開了適才的緊張,不顧眾人神色,大聲說道:“我這一身內力,乃是他人主動傳授,並非偷學;我這一身武功,在龍興比武大會上就已當眾使出,人所共見;我入玉璧山莊,乃是山莊主動招攬,而我也只是想學有所成。我的身世,陸二公子早已做調查毫無疑點;我在山莊數月,從未違反任何規矩。習武至今,我也從未殺人結仇、與人生怨。如今就因為我內力深厚、武功奇特,先有金燕宗的莫逆施百裡追襲,擄我不成傷我筋骨;現在又被各位高人前輩殿前審訊。我就想知道,你們憑什麽審我!我又憑什麽要把我的經歷告訴你們!”秦遊面露苦笑,但雙眼卻直直地盯著趙賁,一字一句地道:“我犯了什麽錯,要對你‘從實招來’什麽?”
“砰”的一聲,卻是凌風一掌重重地拍在椅子上,跳到秦遊和趙賁中間,對著秦遊喝到:“秦遊,你別犯糊塗,莊主和眾人長老那是想明天在各大門派前保護你周全,找你問清情況是為了明天應對起百無一失,你怎麽不知好歹!”
秦遊明知凌風是一番好意,一面是言語提醒自己,另一面搶先站在自己與趙賁之間也是保護自己,但此時他莫名其妙地絕決與堅持,淡淡一笑:“三公子,各大門派齊聚,我正想當面問一聲,我到底有什麽過錯。”
“秦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豈止對錯能說明白。你可知……”凌風看著牛勁上頭的秦遊,雖然再勸說,卻忽然察覺似乎勸不回來他了。
“要是一般人不分對錯也就算了,但如果玉璧山莊、陽谷、神劍門齊聚一堂還是不分對錯,那這個江湖還有什麽意思?如果是原本就不願意分對錯,就算今天講清楚了,明天也一樣故意聽不明白。”秦遊面對凌風,昂然讓反駁道。
“你……”面對秦遊這番凌厲說辭,凌風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啪啪啪”。一陣清脆的掌聲,從安靜的大殿中響了起來。凌風回頭望去,正是莊主陳劍川在鼓掌。
陳劍川掃視了一下趙賁和凌風,道:“你們都各自退回去。”他看著秦遊,面露微笑道:“秦遊,你說的不錯,如果連玉璧山莊的議事堂都成了不分對錯、只是恃強凌弱的地方,那這個江湖,還有什麽意思?”
蘇無涯輕撫長須,微微搖頭,苦笑道:“嘿嘿,好厲害一張嘴。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被這個臭小子教做人了。”
秦遊本來對陳劍川、蘇無涯等頗有好感,只是因為天煞一事屢屢煩擾、又遭趙賁喝問,這才突然擰了一股剛直倔強。此時他已緩過心神,抱拳躬身道:“幾位前輩,秦遊並無別意。若是因為秦遊的緣故, 使山莊陷入與陽谷、金燕宗等其他門派糾葛之中,秦遊願自行承擔此事。”
聶常宗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事關重大,你如何自行承擔?這些人中的任意一個,就算是我,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秦遊突然激憤,道:“我本來不知道什麽天煞,大不了一死!”
聶常宗不料他如此年輕又如此偏執,本想說這江湖險惡,又豈是事事都可以一死了之的,但似乎又覺得不妥,便沒有說話。
一直沒有說話的水長老此刻開口了,他語速極慢、聲音也不大,道:“只要你身世清白,玉璧山莊又豈是任人欺侮的地方。”
一旁的火長老也點了點頭,卻是聲音洪亮,道:“臭小子,單憑你剛才那段話,老夫也要保你安全。年紀輕輕就有這麽好的武功底子,死了豈不可惜!”
秦遊聽到山莊中平日裡“不得了”兩位大人物鼓勵,心懷感激,他雙手抱拳,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劍川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趙賁。
趙賁身形提拔、氣宇軒昂,朗聲道:“鐵甲衛隊可不是吃素的,誰想動我玉璧山莊的人,先問過我手中的渾金棍。”
秦遊剛才幾次針對趙賁,不曾想這個外表粗豪、說話不客氣的漢子心胸竟如此寬廣,絲毫沒有對剛才自己的無禮有任何偏見,心中不由地多生出了幾分好感。
但趙賁隨後又道:“若是以後查出來你背後有人指示、對山莊另有所圖,我也一定嚴懲不貸。”
秦遊向他昂然挺胸,抱拳應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