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你給這個時代一個定義,你會怎麽想,安先生。”
這是青行燈小姐留給他的一個問題。
那是在三十分鍾前,還沒等他思考後得出結論,她就用手中在自己的唇邊點了點:“現在,你還不需要給我一個答案哦,畢竟我也不知道。”
午夜,在這華燈將熄的時間點,大多數小商販也已經收起了自己的小攤位。
只有少數幾間餐廳還亮著燈。
也包括了遠處那座酒樓,樓上掛滿了燈籠,僅有一位身穿青衣的曼妙身姿,端著酒杯,望著遠方明月,也仿佛望見他,便盈盈的笑著,然後在視線裡驀然消失。
安道遠和詩音雪她們一起,手裡拿著些裝點繁華的小物件還有不少美食,回到了之前停靠著風之旅人號的小飯店門口。
小黑貓焦急的咬了咬銀發少女的裙角。
隨後跟她喵喵的叫了兩聲。
“帶我過去看看。”
銀發少女表情裡多了絲嚴肅,她的眼底也多了些冰冷的光華。
她跟著小黑貓鑽進了密林裡。
看見雪難得有這樣的表情,風信居其他幾人也跟在後面走了過去。
那是兩個披著黑白色袍子的人,他們正在叫囂著一邊不知道踹著什麽東西:
“一個畜生而已,也這麽囂張,再跟我蹦躂一下啊,找死,今天我就給你宰了,再把那個小貓也抓過來一起烤成乾。”
小黑貓看見這一幕,尾巴立了起來,身上的毛發也立了起來。
它衝向了那兩個人。
隨後被一腳踹飛,但沒有受傷,因為清風形成的屏障已經擋住了這部分緩衝。
“小畜生也來著急送死了?那就等著讓我好好除魔一番,正好一大一小兩隻帶回去學院裡面,又能換積分了。”
“嘿嘿,確實不錯,出來一趟還另有收獲。”
而他們沒有注意到。
天空自深藍多了一抹濃重的灰色。
雪花,像春天的柳絮一般不停地飄舞著,除了卷著浪花的海水以外,整個的山岡、松林,已經成了無限幽靜的銀白色世界。
高高低低的松枝上,都托著大大的雪團,海風一吹,又靜靜的落到地上或別的枝丫上,也落在了那兩座沒辦法繼續說話的冰雕。
直到這時,他們這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已經沒辦法說出來話,身體已然變得僵硬。
化為了兩尊冰雕。
“拘神。”
銀發少女平靜的說道,隨後冰雕裡氣息徹底乾枯,化為了兩滴淚滴花落成為冰晶,倒映著兩個扭曲的靈魂。
在斯拉夫的凜冬教派中有記載:純白色冰雪的王座下,掩蓋著曾經,無數想要挑戰神明的人,都沒有回來,無一幸存,無一解脫。
新谷詩音輕輕的扒開了樹枝的掩蓋,樹枝裡,只有一具比小黑貓稍大些的黑貓屍體,屍體已經有些破爛。
以及,那一塊隻被咬下一小口的餅子。
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板娘給小黑貓的。
此刻,一切安靜。
隻余下不再落下的雪,以及小黑貓的舔舐著屍體發出的很小“喵喵”叫聲。
現今的人們還以眼淚贈答,並且以這為最上的贈品,因為他此外一無所有。無淚的人則以他人血贈答,但又各各拒絕自己的血。
“我殺人了,但我不覺得有問題,他們該死。”
“雪,你記住,超凡界的規則,是由我們來制定的,是經過守夜人與收納法庭確認的,超凡者帶來死亡,也就應該準備好面對自己的死亡,這是公平的。”
安道遠語氣很平靜。
並不因為看見雪動手,有任何一絲心理波動。
莫小煙嚼著泡泡糖,吐了一個泡泡,看這遠處兩座冰雕,嗤笑著說道:“我爺爺經常講,上帝的歸上帝,魔鬼的歸魔鬼,而人間的事情,自己處理就好。”
“倆畜生,該死。”
太田姬自然更不介意。
“安道遠,我知道,這也是我厭惡人類的地方。”
銀發少女身邊環繞著絲絲冰冷,將他的手臂凍成青白色。
但少年啊,卻沒有絲毫的介意。
他依舊那麽面色平靜,忍住顫抖的身體,握住了雪的手:
“這就是我說過的一點,有的人,不一定能被稱為人,而有的妖,卻也不一定真的算是妖。”
安道遠望向來時的路。
忽而想到青行燈小姐最後留給他的問題,平靜的把視線投向了遠方的明月。
也便終於憶起魯迅先生在華蓋集裡說的話了:
但是,無淚的人無論被殺在什麽所在,於他並無不同。
殺了無淚的人,一定連血也不見。愛人不覺他被殺之慘,仇人也終於得不到殺他之樂:這是他的報恩和復仇。
先前,也曾有些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的生靈,沉默過了,呻吟過了,歎息過了,哭泣過了,哀求過了,但仍然願意活在現世而不得。
因為他們忘卻了憤怒。強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這些孱頭們!
雪蹲在地上,隆起一小撮土,蓋住了大黑貓的屍體,然後把那隻被咬了一小口,卻已經凍得硬邦邦的餅子也埋了進去,隨後在上面墳了一小撮清澈透明的冰碑。
這才低頭說了一句:
“抱歉。”
只是不知道銀發少女這句抱歉是跟誰提起。
詩音用聖光幫安道遠消去了霜凍的剩余症狀。
畢竟雪那一瞬間情感帶來的神明權柄溢出是無意識的狀態,沒有傷害他, 所以僅僅是環繞的低溫並不會產生巨大傷害。
“我們該回去了。”
雪看這小黑貓還在舔舐著屍體,搖了搖頭,一改平日的模樣,此刻卻無比冷漠。
回到風之旅人號門口時。
她看見胖胖的老板娘笑著拿出一個碗放在門邊上,裡面擱了些剩菜剩飯,說是倒了也浪費,就給小黑貓準備上了。
才一瞬間。
淚流滿面。
她抱住了安道遠,埋頭在他的胸膛裡,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如果我能早點回來。”
銀發少女有點哽咽,就如同曾經雨夜的太田姬一般。
“神明,不需要背負著罪孽生靈,亦不需要跪地乞求憐憫,這才是文明。。”
安道遠抱著她,說著自己一直認同,也從未改變過的想法。
他的話語裡深埋著平靜的力量。
讓雪感覺好受多了。
“你個大男人,我還以為你是個文化人,沒想到還欺負小姑娘。”
胖嬸子本來給小貓倒剩菜剩飯,看見這一幕,拿著炒瓢就氣勢洶洶的過來訓斥安道遠。
她的心裡沒想著這麽多事情。
但作為一個華夏胖嬸子,哪怕天天拉家常,也知道旁人的事情該管兩句就管。
讓小姑娘哭,這就不合適。
這倒是讓其他人感覺氣氛一輕。
小貓咪擦了擦眼淚,隨後破涕為笑,燦爛地說道:“他可好了,是我不好。”
周圍人也都笑著搖了搖頭。
伴隨著風信居的旅程前進,總會遇見這世界上本身便存在的問題,正如光與影,倒映相生,無一例外。
該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