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睡覺

　　謹慎的朱奇在廟裡躲了三天沒出門，但這三天卻讓他好像過了三年，因為自那天韓老拐走後，小狗子說完話，在他陷入沉思的當口兒，竟然直接趴桌子上睡著了，自此再沒有醒過來，怎麽叫都不醒，呼吸一直若有若無，灌進去的湯水米粥倒是能喝能咽，可人就是不醒過來，可把他愁懷了。

　　朱奇愁了三天，也琢磨了三天，可就是沒想明白，他覺得自己很奇怪，為什麽對這個沒有一絲一毫血緣關系的小家夥這麽上心，他對自己爹娘都沒這麽上心過，每天不但煮好了不稀不乾的米粥，熬些肉骨頭湯，還分好幾次親手喂給他，就怕這孩子真的就這麽睡過去了。

　　廟裡的三個小子都很貼心，不時告訴他兩年前自己三人是如何保證小狗子隻吊了一口氣兒就連睡十天不死的，還一力擔當起父子兩個的吃喝用度，一直都保持著進來那天一樣的恭敬態度，讓盜墓賊一陣暖心，不住感歎自己那麽多年白活了，狐朋狗友一大群，到了關鍵時刻一個都沒了，都不如無意間隨手拉拔一把的小乞丐！

　　對了，人家幾個是小狗子的朋友，唉！這小狗子，自己當年就是為了撿個便宜佔卜師給自己佔卜一下，希望盜墓的時候能預知有沒有財寶少些風險，省得十次裡頭八九次都是糟棺朽木爛骨頭棒子，避免時不時遇見什麽紫僵、白僵、綠僵、毛僵等等各色討厭的、要人命的僵屍，以及那些看不見的什麽髒東西的威脅。

　　其實遇見小狗子的那天他剛剛被一個會佔卜的討厭道士攆走，還罵他身上太臭太髒，就那臭道士一身烏漆麻黑的髒道袍，滿頭亂發油膩打綹兒的樣子，居然還捂住鼻子嘴巴，厭惡嫌棄地躲開一身衣衫光鮮的自己，真真可恨！

　　帶著鬱卒惱怒經過關帝廟的時候，剛好看見侯三兒幾人圍毆抱著乩盤的小狗子，當時就因小狗子嚷了一句:“我會佔卜，將來也是乩仙！”

　　讓他產生了帶回去看看、有棗沒棗打一杆子試試再說的心思，驅散圍觀人群，趕跑了幾個小乞丐，一把將小狗子拎回家，沒成想，這孩子還真會佔卜，他那張乩盤還真有用，這兩年來給他帶來了無數金錢也避免了好幾次凶險。

　　為了能更好佔卜，他還特意給這孩子找了先生啟蒙，讓他讀書;這孩子真是聰明，記憶力又好，才兩年不到的時間，學問就超過了自己，家裡僅有的幾本書都讓他給倒背如流，這要是多學幾年，考上個秀才舉人真不在話下！

　　就是這孩子時不常沉睡的事情一直都困擾著他，每次佔卜，只要降神，乩盤上有了指引，他都會趴在乩盤上睡上好久，但只要他們按照神靈指引乾完活兒回家，孩子一準兒及時醒來，從來沒錯過;一旦他醒過來就能很清晰地說出這一次大家都去了哪裡，挖到了什麽，還能確切說出墓室的樣子和擺設，問他怎麽知道的，他就說做夢看到的。

　　對此他十分擔憂，生怕有一天這孩子睡過去就醒不來，因為他覺得孩子睡覺的時候，那就是離魂了，根本就不是做夢，而是真的魂魄出竅，可人的魂魄出竅那是很危險的事情，一個不小心那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這孩子太心善了，不放心他們出去挖墓，怕他們遇上髒東西，就離魂跟著他們走，只要出現正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離魂的他就能看到，還及時出現來提點他們化解危機，這是從他們第一次按照佔卜指點去盜墓的時候就出現了的事兒，以後還有好多次這樣的情況，

使得朱奇不得不擔心。　　他是個盜墓賊，遇見過無數凶險陰森的場面，連惡鬼都不怕，敢動死人錢財，可見心腸陰狠！

　　盡管爹娘在的時候他讀了幾年書，但那幾年他那是讀書嗎?真不是！除了認全了先生教的字，其他的他還真的沒學到什麽，倒是跟街上的小混混們天天打架鬥毆佔地盤，偷雞摸狗逛窯子，坑蒙拐騙欺負人，混得風生水起，整個一個混世魔王！所以他的心腸冷硬如鐵。

　　但就是這樣一個冷硬陰狠的盜墓賊卻偏偏對這個才收養了兩年的小乞丐動了這般柔軟的心腸！而他明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卻依然甘之如飴，因為不管什麽時候，只要他一想對小狗子凶惡起來，腦海裡就不由自主地記起他第一次騙那孩子給自己佔卜的情景。

　　每每想起第一次看到小狗子佔卜的那個午夜，朱奇就止不住內心的震撼，那麽小個孩子，在幽暗的香燭微光中，忽青忽白的小臉兒閃閃爍爍，當神降臨的那一刻，孩子渾身一震，小臉兒瞬間慘白，仿佛地獄使者，保持身子一動不動只有一隻右手，拿著小木棍筆走遊龍寫出“某家九幽小仙”。

　　那一刻朱奇內心的震驚和害怕是別人無法體驗的，甚至對這個面白如紙的九歲小童產生了一種難言的恐懼，他記得自己當時渾身都在顫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呐喊出聲:“挖哪裡能發財?”

　　不識字的小狗子繼續書寫:“小粉牆北街，汪家大宅後的園林，老槐西南五丈，金冠珠翠靴，翡翠袍服，萬朵金花。”

　　最後一個字寫完了，孩子和乩筆都倒在沙子上，請來的小仙走了，內心狂喜的朱奇卻什麽都顧不上了，沒再看那孩子一眼，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發達了！這下子發達了！真的！這是真的仙人指路，老子讓發財！”

　　他當然知道杭州小粉牆北街有名的打財主汪富貴，家大業大，一家就佔了杭州城東小半個地界;也見過汪家大宅後的園林，還在院牆外見過那顆高高的老槐樹;也曾專門踱過去找看園林的汪瘸子搭訕。

　　那個瘸酒鬼，每天喝得醉醺醺，喝高興了，嘴裡就開始不停嘟囔沒人聽得懂的鬼話，朱奇從他那裡打聽到這宅子後面那大片園林，一千多年前原本是皇家墓地，埋了梁武帝的皇子皇孫。

　　戴金冠，穿珠履，翡翠袍，秀金花，這些不都是皇子皇孫才能擁有的嗎?看來小狗子真請來了仙人！那時候，激動的朱奇立馬叫外面等著的七個兄弟進來，扛著盜墓工具就去了小粉牆北街汪家大宅。

　　他朱奇是個很會體諒手下的領頭人，他安排兄弟幾個在門外等著，就是擔心他們看到乩盤佔卜的情形太過害怕，要是真的佔卜出來了，被嚇壞了的兄弟也沒法去幹活，或者佔卜的過程中由於太過害怕驚叫出來，興許干擾了佔卜進程，更是他不願意看見的。

　　細心的他出門前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狗子蒼白著臉趴在乩盤上睡，鼻子眉毛臉全是沙子，心裡也有唏噓，那孩子真心不容易，可他顧不上了，後面的發財大計讓他的心裡滿滿的。

　　誰能想到，他顧不上了的小孩兒，就在他們幾個人找到位置，掄起膀子就要開挖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他在人群後尖尖地叫喊:“別挖，別挖！這裡是哥哥的家！挖了他就沒地方住了！”

　　那聲音裡滿滿的都是擔心，其實後來朱奇才知道，那孩子擔心更多的還是他這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盜墓賊，是自己這個為了讓他白白給自己佔卜，就騙他說認他做乾兒子，要收養他的盜墓賊！

　　聲音嚇得八人一激靈，朱奇猛然回頭，就看見小狗子站在他身後一丈遠的地方，身邊還站著個英俊少年。

　　那少年真是華貴，但見他頭戴鑲嵌羊脂白玉的赤黃金冠，腳穿綴了大顆珍珠的厚底皮靴，相貌堂堂，儀表非凡;一身華服，看不出年代，但能看出來不是清朝的就是了，衣領以下，翠綠絲綢扣成彩結，墜著顆顆五彩翡翠，袍子上金線繡著千萬朵菊花。

　　見眾人看過來，那少年伸手向後指指大槐樹，抬腳就走了過去，直接繞過大樹後不見了。

　　朱奇等人連忙跟了過去，在大樹周圍轉了好幾圈兒，愣是沒看見那少年去了哪裡，好像瞬間蒸發了一樣！

　　他轉身怒視小狗子，那孩子也不害怕，還顛顛兒地跑過來，指著老槐樹後十幾米以外的牆根說:“大哥哥說了，你們不是想要金銀珠寶嗎?不用挖他的家，那裡就有！”

　　此時朱奇才注意到，此時此刻的小狗子也沒有影子，之前他注意到那個少年是沒有影子的！那是個鬼，應該就是這裡墓地裡埋了一千多年的皇子，可這小狗子怎麽也不能是鬼啊！那就只能是離魂了！

　　朱奇帶著狐疑的七人過去，按照小狗子的指點挖了下去，沒幾下子，就刨出來一個大肚子酒壇，打開一看，果然，金銀珠寶裝滿了壇子，那是超過他們一年盜墓所得的財寶啊！

　　此時此刻想起那個時候金銀在懷的感覺， 朱奇都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而讓他想笑的是想到那七個兄弟回家時候的場景。

　　除了朱奇，他們沒有人注意小狗子，都以為他在身後跟著！可一進屋，見桌旁小狗子依然趴在乩盤上，呼呼大睡，他們傻眼了，猛然回頭要找人，可除了一陣陰風呼呼刮過眼簾，帶來一身雞皮疙瘩，什麽都沒有。

　　七個大漢臉色刷白，齊齊打冷戰的摸樣，真夠滑稽！其實要不是朱奇細心，他也會跟幾個兄弟一樣冷汗涔涔打擺子！

　　就在那個時候，桌上的小狗子抬起頭，醒了，揉著眼睛說出了朱奇一直都不能忘記的那句話:“大哥哥說大叔們沒挖他的家，他承情了，就不讓你們斷子絕孫了！請你們以後也不要再去！不然，你們兩年的運數也沒了！”

　　朱奇那個時候，居然鬼使神差地問:“小子，你不讓我們挖他家墳，是擔心他沒地方住嗎?”

　　小狗子想都沒想就回答:“他其實可以去住關帝廟啊！但他說要是你們挖了他的家，他就能讓你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我怕大叔你真的斷……”

　　“你那麽著急攔著我們就是因為擔心這個?擔心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是呀！大叔是我乾爹啊！盡管才一天！我也不想你……”

　　朱奇面對眼前熟睡的孩子，腦海裡想著他當年那生怕被遺棄的小獸兒般的眼神，終於徹底明白了自己為什麽對這孩子有著難以放手的執著，他輕輕一歎:“兒子，不能睡太久啊！趕緊醒來吧！爹帶你離開這裡，今後再也不挖墳了！咱爺倆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