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中魚定是個蓋世英雄,它會完整無缺的泡在靚湯裡,身邊飄滿了蔥花香菜,駕著大瓷碗來到面前。夜幕深沉,城市的霓虹弄花了黑夜的妝,此時的吳君正站在微光旅店門口,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向園區外的某個方向望去。
繁星點點,午夜時分,熙熙攘攘的人流漸漸散去,醉意漸消的酒鬼們步履蹣跚,四處尋覓著還在營業的飯攤。吳君穿過馬路,走進一家小店,老板見來人是熟客便熱絡的遞上了一根煙。幾番攀談後,老板拿著單子鑽進了廚房,吳君則百無聊賴的望著黑夜裡的街景。
說起這家店,起初吸引人的僅僅是它的名字“汕弗朗西斯頭”,在這個競爭壓力巨大的年代裡,像這種博眼球的店名雖然早已屢見不鮮,但總會令人想進去看看。可沒想到的,盡管是抱著“遠觀饞到崩潰,近看嘔到反胃”的態度去嘗個鮮,但人家老板的手藝卻出奇的好,因此吳君也自然成了這裡的常客。
這個不足四十平方的小店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簡潔。柔和的燈光,泛黃的牆紙,幾張老板年輕時的軍裝照,四張小餐桌,立在牆角的消毒櫃,白底藍花的碗碟,再伴著門外偶爾駛過的汽車,一切都充滿了溫馨,雖不華麗,但處處都帶著些許情懷。一大鍋鹵味好似永遠都在散發著香氣,如一隻纖纖玉手,挑逗著路過的行人。
煙灰不堪重負的跌落而下,一盤腸粉被擺在了面前,晶瑩剔透的粉皮上撒滿了肉末,裡麵包著的餡料也若隱若現。隨著筷子劃動,裡面的蝦仁與扇貝探出了頭,香菇與花菜也不甘寂寞的散發著美味。
一盤腸粉在幾分鍾後只剩下了些許面皮,但也終究逃不過被人吃掉的命運,至於這盤東西地不地道、正不正宗,沒人關心,至少吳君不會去關心。東西好吃就行,一盤被捧上天的傳統食物,如果自己不愛吃,那將毫無意義。
正如這間小店的老板,家裡祖祖輩輩都是捕魚人,到了它父母這代更是擁有自己的漁船。但他卻一心想當個廚子,因此才舍棄了子承父業的命運,孤身一人來到這個城市,經營起了自己的小館子。按他的話來講就是:老子這麽胖,上船要是壓沉了怎辦,如果永遠瘦不下來,那就讓更多的人變胖吧。
正當吳君在胡思亂想時,第二盤菜被端了上來。這盤蠔烙據說是老板從小吃到大的東西,每每有食客問起,他總是會面帶自豪的大肆誇讚一番。被煎得金黃的蛋糊與新鮮的蠔糾纏在一起,辣醬的刺激與魚露的甜美交織重疊,咬上一口隻覺得全身舒暢,大呼過癮。老板抽空探頭看了眼吳君,隨即帶著微笑又縮了回去。
他盯著煎蠔的平鍋,上面殘留的蔥花依舊在滋滋作響,這動靜他很熟悉,因為那是在自己老家,在街頭巷尾中充斥著的聲音。他從來都不覺得蠔烙是什麽美食,但就是這平凡且熟悉的味道,陪伴了自己整個童年。如今他做出的蠔烙依舊帶著獨特的味道,那是母親的味道,是永不改變的堅持。
廚房裡的他在這個陌生的夜幕裡回憶著,外面的吳君則起身來到鹵鍋前。鴨腸、鵝掌、牛筋、豆乾......熟客的好處便是如此,自己想吃什麽就拿,結帳付錢就好。他待小吳老板坐定後,便心領神會地起開一瓶冰啤,二人相視一笑,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吳君與鄰桌的食客們侃著大山,他則轉身返回廚房,處理起最後的幾條小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端著吳君點的最後一道菜走了出來,
鄰桌的客人看清東西後發出了幾聲抱怨。原因無他,豆腐魚這種東西在他的老家很常見,可在這個城市卻是稀罕東西,想吃要先預定。 糯糯的魚、清爽的湯、翠綠的蔥,簡單而不失手藝。水潤潤的肉質入口即化,鮮甜的滋味一覽無余,在眾人若有似無的目光下,吳君快速吃光了所有東西,最後那一聲飽嗝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桌椅被擦拭乾淨,一碗豆花放在台上,這是夜班小妹拜托吳君帶的東西。客人相繼推門離去,“汕弗朗西斯頭”也結束了營業,融入黑暗裡。
廚房的水龍頭依舊滴答作響,好似他仍要繼續的人生,而人生有時就像吃東西,愛吃的與不愛吃的通通要吞進肚裡,然後讓食物在身體內發酵,一部分讓我們成長,一部分則令人痛苦不堪,可能吃到便是福氣。
他雖自稱廚子,卻也是個不合格的廚子,令人懷念的味道,往好了說是情懷,往壞了講就是過時。但無奈成也蕭何敗蕭何,他能在這個城市有一席之地,只因他的菜會令人產生回憶,求變的結果很可能是新客人沒幾個,老食客們紛紛離去。
但無論如何,能有人把這種老味道傳承下去總是好事。當歲月流逝,所有的東西都消失殆盡時,唯有空中飄蕩的氣味還戀戀不散,把往事串聯在一起。回憶中的兒時滋味、街角攤子的油煙氣,那揮之不去的片段已化成夜風,柔柔地吹進我們的夢裡,醒來或許已無跡可尋。
走在星空下,他看著母親每天都會發來的問東問西,總想回些什麽,可最後都變成幾句平安喜樂。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那個自己小時候蕩秋千的手臂,早已垂垂老矣,彌漫在微光旅店附近的老味道還能持續多久。
那一鍋老鹵湯依舊溫熱,粘稠醇厚的味道讓多少人苦苦尋覓。特有的中藥味拉扯著思緒、咕嘟咕嘟的氣泡仿佛一個個曾經的回憶,而鍋子下面那些黃豆大小的火苗,則是撬開塵封往事的卡尺,丈量著每個食客的年紀。
老舊的桌椅與發黃的壁紙述說著每個食客的故事,爭吵時濺出來酒水與不小心沾到的油漬相伴相依,煙頭的痕跡與42碼的鞋印混在一起。不知哪個客人遺落的雨傘靜靜的立在門邊,偶爾串門的野貓這幾天又身在何處,那個喜歡貪小便宜的哥們兒好久都沒再出現了,微光旅店的小吳老板依舊喜歡吃豆腐魚。
感謝那些曾經出現在我們生命當中的味道,不管它們是否遠去,請好好吃每一頓飯,把它們懷揣在我們的心裡,過好自己現在的生活。生命是有限的,吃一頓就少一頓,所以每一餐都不能辜負。
這是一個孤獨的時代,微光旅店,城市的心靈小站,咀嚼人生的千姿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