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車輛駛過暮色蒼茫,滾燙的夕陽泛起熊熊火光。多少人曾走在這燈火珊闌的街頭,忍受著現實的徒勞與心酸,從未回首;又有多少人駐足在民謠酒館門口,反覆聆聽著一段舊曲,欲醉還休。
濕潤的空氣裡混合著草木的自然氣息,吳君窩在旅店外廊的躺椅裡,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書。這書是昨天一個旅客遺落的,吳君在幾次聯系無果的情況下,隻好暫時代為保管,哪知隨手翻翻便看了一整天。
書的名字叫做《偷影子的人》,是法國作家馬克·李維在2010年所完成的一部長篇小說。吳君經過一整天的翻閱,最喜歡其中那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一人便是一世界,光鮮的外表或強健的體魄並不能表示他人的幸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傷。”或許這本書的原主人也是如此吧。
在如今的年代裡,習慣把“熱血青春”掛在嘴邊的人都會被譏諷,甚至嗤之以鼻。因為在他們的觀念裡,年過三旬的人早已失去了慷慨激昂的資格,仍然這麽說也只是徒增笑料。年齡的數字似乎就代表著,在什麽樣的年紀就該幹什麽樣的事情,就該擁有什麽樣的人生。這種觀點雖然有失偏頗,但在現實生活中卻也不無道理。
我們總是在某個時刻感歎起歲月匆匆,但又在不知不覺裡邁入中年。年過三旬的我們,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地位與權勢,沒有什麽值得驕傲與揮霍的高額收入。有的只是撫養兒女的巨大壓力,以及與父母或老婆之間的斤斤計較,而自己擁有的則是地中海、腸胃炎、蠟黃的皮膚和那圓滾滾的啤酒肚。
難道這個歲數的我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維持現狀麽?身邊的哥們兒,有的玩起了手串、有的找到了小三、有的喝慣了大酒、有的刮瘋了彩票。每個人都是一邊向現實無奈的妥協著,一邊卻又在尋找新的刺激與希望。
很多時候,當我們驅車駛在路上,看著那些來往送餐的中年外賣員、那些汗流浹背的中年貨車司機、那些在烈日寒風裡指揮交通的中年交警,以及那些身體乾瘦、一臉茫然的無業遊民。他們通通都在散發著人過三旬後特有的“氣質”——上有老、下有小、活不起、死不了。
可令人絕望的是,當我們真正想要做好一件事情時,似乎全世界都在與我們為敵,所有人、所有事都堵在關鍵之處。就像那些不甘於命運的中年人,辭掉工作去做點小買賣,但幾年後發現,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瞎折騰,收入卻不如曾經那朝九晚五、千篇一律的工作。這是生活與我們開的黑色玩笑,還是說生活本就如此?
但就算這樣,人家至少還有妻兒老小,不管是選擇維持現狀或尋求改變,都有著明確的方向。相比於那些人到中年,但仍然形單影隻的光棍們來說,他們是幸運的。不結婚的原因要麽是經濟條件太差,要麽就是心有所牽,但求之不得......
正如在某個煙雨蒙蒙的清晨,我們洗漱完畢,打算出門上班時,前女友卻發來一條消息:我要結婚了,你會來嗎?有的人在面對這種情況時,會選擇做一隻把頭埋進土裡的鴕鳥,關上手機,就當沒看見。
可有些人卻會思緒湧動、黯然傷神,他們的身體仿佛被瞬間掏空,癱坐在地。會木訥地盯著錢包裡的那張合照,想起畢業那年,倆人一起坐上鐵皮車來南方追尋夢想,雖然顛簸,但彼此的心卻靠得很近很近。
幾年後,二人被枯燥乏味的生活所擊敗,
她說這個城市裡的人就像泛萍浮梗般沒有歸屬,但她卻想有個家,從此,他的理想便是在這個城市裡為她建個窩。當他漸漸適應了朝九晚五的日子、習慣了精打細算的生活後,卻忘記了身後的她還在等待,在用一個女人最美好的青春,等待著他許給她的未來。 在某天夜裡,女孩說她累了,想要回老家找份穩定的工作,但男孩卻隻想在外漂泊。最終,鐵皮車在汽笛的轟鳴聲中漸行漸遠,男孩默默地在月台站了很久,車廂裡的女孩紅著雙眼,手裡緊緊攥著一枚鋼戒......
窮人家的孩子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麽畢業後在老家找份工作,要麽漂泊異鄉,尋找那鹹魚翻身的機遇。成長對我們這一代而言,最怕的就是完全複製上一輩人,所以才有了那麽多背井離鄉的人。
年輕時的我們,不懂什麽是遠方,也不懂何為故鄉。後來奔波勞碌,後來心灰氣喪,後來他鄉即故鄉。那曾經一起曠過課、逃過學的夥伴們,如今大都為了理想天各一方、再難聚首。有的人創業失敗了、有的人成家立業了、有的人功成名就了、也有的人高不成低不就,終日碌碌無為。只能說我們每個人都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難處。
但想起曾經那些把青春泡在酒精裡的日子,還是會得意洋洋。那年夏天的星星很亮,我們站在馬路上咆哮著夢想,表白著未來,那時的我們把一切都想得過於簡單,以為生活唾手可得,以為姑娘與理想就在前方。
當我們在追逐夢想時, 可能會在中途錯過或送別很多很多人,可能他們只是某個過客,但也可能在終點與我們再次重逢。人的身體是由207根長短不一的骨頭拚湊而成的,其中的206根支撐著我們站立行走,支撐著我們漂泊四方,但很多人心中的那根傲骨,卻被現實的無奈與徒勞消磨得所剩無幾。
我們無法想象那種與無數蟲豸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場景、無法想象身處雪虐風饕中逆光而行的窘樣、無法想象在潮濕悶熱的夏夜裡難以入眠的痛苦,亦如我們無法觸及的第207根,名為“不屈”的骨。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活在各自的幻想中,在沒有遇到對的人,沒有完成心願前,只能守株待兔、蟄伏不動,盡可能摒去外界的紛紛擾擾。我們不需要成為現實版、戲劇化的哈姆雷特;也不需要像太宰治那般,活在暗無天日、自我崩潰的邊緣。安之若素便是我們對自己最大的告慰。
坐上那列從南向北的火車,在靠窗的位置聽著那首曾經的老歌。有多少記憶早已化為塵埃,再也尋不到蹤跡,又有多少人早已被埋在心底,不願提起。
理想三旬,一旬敗給了年少輕狂的倔強、二旬敗給了青澀懵懂的愛情,三旬敗給了徒勞無果的現實。曾經不顧一切愛過的姑娘已為人妻、曾經壯志酬籌的理想沒了蹤跡、曾經怒吼反抗的命運依舊安然無恙。吳君輕輕地合上書,伸了伸懶腰便起身而去。夜風徐徐,月光灑滿大地,映在每個人臉上。
這是一個孤獨的時代,微光旅店,城市的心靈小站,咀嚼人生的千姿百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