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什揚清晰的感覺到,胸腔內的肺部正緩慢地膨脹,逐漸凍結成為堅硬而無用的肉塊,心臟的跳動也變得愈發沉重。
如今,它們更像是在徒勞地攪動著粘稠冰水,而非發揮原本的功能,盡職盡責地將血液泵入它該去的地方。
他開始奔跑,銀色的液體從皮膚破損的裂口處淌出,它緩慢地順灰色的皮膚流下。
索什揚已經記不清這些傷口究竟從何而來,陣陣寒風令他難以思索,它們湧入腦中,將所剩無幾的思緒掃得無影無蹤。
地面再度碎裂,然而這次它不再是悄然從他的靴子旁滑走——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塌陷,沒有絲毫可用以著手的東西。
他發現自己滑倒在地,接二連三墜落的岩石令他根本站不起來,唯獨他在驚惶中本能伸出的那隻手救了他一命,使他不至於掉進三秒前還不存在的深淵裂縫中。
此刻,他懸在空中,全身重量僅僅依靠他的手臂支撐,那兒的肌肉早已酸痛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而在下方只有深邃的黑暗與呼嘯的狂風,這是道既無法估量寬度,也無從測算深度的深淵,可能就是那可憎的異形神祗吞噬世界的巨口。
就此放棄生命似乎格外容易,就算堅持下去,他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所迎來的結局,也不外是被風暴吞噬前,再忍受幾分鍾凍傷肆虐的痛楚,或是被那可怖存在的巨顎撕成碎片,死在它那滾燙鋒銳的利
齒中。
不!作為戰士,他絕不能將墜入黑暗作為自己的結局。
正當他感覺自己的手指正自岩石邊緣逐漸滑落松脫,一大片陰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抬起頭,心想自己將面對金屬巨人閃閃發光的牙齒,或者是它那巨大的手掌。
但落入他的眼底的卻是二者皆非。
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出現在懸崖邊緣,全副武裝,那件銀灰色的披風在他的身後獵獵作響。
“索什揚。”
說話的人是安托·阿穆拉德,他衝掛在空中的戰士伸出了手。
索什揚卻沒有握住對方的手,也沒有開口回話,冰霜封住了他的嘴唇,舌頭也凍得僵直麻木。
阿穆拉德綻開了個笑容,他再度伸出包裹在盔甲的手。
“來吧,小夥子,該走了。”
有那麽一會兒,他陷入了短暫的幻夢,那不是真正的睡眠,更近似於凝滯的黑暗。
意識斷斷續續地,如潮水般反覆上湧,陡然,他感到某種縹緲的溫暖,它微弱、淡漠,容易喚起人的睡意,當它輕柔地拂過肌膚表面時,他睜開眼,隱約瞥見角落裡一簇正搖曳不止的橘色火焰。
“索什揚?”
他的耳畔又傳來阿穆拉德的聲音,
索什揚仍然沒有回答。
不是不願,而是不能。他的舌頭此刻躺在疼痛難抑的牙齦間,似乎已經徹底失去知覺。
同時,他的思緒還在意識邊緣努力成形。
“你知不知道——”
那個聲音問道:
“剛才你離死亡有多近?而現在你離它又有多少距離?振作起來,你這小家夥。”
他的雙眼閉上了,起先席卷而來的是惡心感,隨即一切歸於虛無。
再度蘇醒的時候,落入眼中的是那殘破的灰黑色的金屬艙壁,它們大部分被篝火染為了琥珀色。
不久前所經歷的碎片場景自他的意識內紛紛飄落,他看見星辰的毀滅,看見銀色的異神,隨即它發出了可怖的吼叫……
再然後就什麽也沒有了。
這一次他終於成功地站了起來,疼痛沿每根骨頭四處蔓延,與此同時,他的關節也發出低啞的響動。
這兒空間狹小,可真正看清之後,索什揚悚然一驚。
他非常確信,這裡就是戰團昔日旗艦,風暴號的艦橋。
但現在這艦橋只剩下被撕裂的艙壁和穹頂,些許殘牆沐浴在火焰所散發的光芒與熱量裡,被冰冷折磨許久的他貪婪地呼吸著,仿佛他吞入肺中的正是生命本身。
熱氣中裹挾著血腥和灰燼的味道,即便如此,對於品嘗過霜寒那股苦澀滋味的喉嚨來說,這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福了。
“我都開始以為你已經前往帝皇的身邊了。”
那個坐在火堆旁的龐大身影自顧自說道,
索什揚盯著他的戰團長,年長的戰士正在用一枝粗大的枯死木棍翻攪火焰的中心。
當那些話語從他的口中湧出時,索什揚知道,這不是他真正想說的東西。
“距離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戰團長。”
阿穆拉德再次綻開微笑,他的雙眼仍舊凝視著面前的火光。
“你在觀察什麽呢,索什揚?”
“屍體。”
年輕的戰士回答。
“你已經死了,戰團長。”
“是這樣嗎?”
阿穆拉德松開手,把樹枝丟進火中,舞動的橙紅色光影頃刻間一擁而上,將它連同尚未燃盡的蕨葉一道吞噬殆盡。
“我正在複興戰團。”
索什揚輕聲說道,無數紛亂的思緒開始聚集,它們互相碰撞、鏈接,或真或假,虛虛實實,他開始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否真正清醒了。
“我們會比......過去更加強大。”
“喔,真不錯。”
阿穆拉德咕噥了一聲,也可能那是笑聲。
“你可真是個英雄啊。”
索什揚掙扎著站穩身形,走到火堆旁,與他早已死去的戰團長相對而坐。
“我是在夢中嗎?”
“這就是你的第一個問題?我以為你會問些更實際的東西,你知道你在哪裡嗎?”
“我在哪?”
阿穆拉德的眼睛亮了起來,深邃昏暗,其中閃動著愉悅的神采。
“一個庇護所。”
“我明白了,那麽這個庇護所又在何處?”
“就在此處。”
索什揚感到了一股本能般的煩躁, 他咧開嘴,長出口氣。
“什麽是‘就在此處’?”
“就是我們所有人最終的歸屬。”
阿穆拉德報以朗聲大笑,他徑直掀開鬥篷,亮出他那傷痕累累的動力甲。
對方的胸口徹底化為慘不忍睹的廢墟,裂開的傷口自咽喉蔓延到了腹部,下方是毀爛的內髒與支離破碎的肉體,它們被凍結在了冰霜裡,幾乎沒有半分失真變形的痕跡。
“跟我說一說把,現在戰團怎麽樣了?星界騎士情況如何?”
“我們比以往更強大。”
“帝皇啊,我真的很想念你們,你們被征募,接受訓練的場景一直出現在我眼前。”
阿穆拉德歎息一聲,目光轉向火焰。
“索什揚,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