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義釋馮亭 鹹陽,秦國王城,朝堂上。
秦昭王頭戴王冠,身著王袍,端坐在寶座上,雙眼開闔之際,精光暴射,兩道雪白的眉毛如同兩把出鞘的利劍。
范睢、白起、蒙驁、王陵這些文武重臣,以及群臣在座。
秦國務實,不會有事沒事要臣子前來朝會,而是沒有重大事情不必前來朝會,只需要把事兒辦好就成。凡有重大事務,要舉行大朝會,會另行通告。
今天不是大朝會的日子,卻是群臣畢集,能來的全來了。
而且,他們人人臉上泛著喜色,仿佛大過年似的。更為讓人驚奇的是,他們不時朝殿門口張望,仿佛隨時會飄進來一個大姑娘似的。
因為今天是處理長平大戰的罪魁禍首,馮亭的日子。
馮亭,本是韓國上黨太守,秦昭王要謀奪韓上黨,命秦軍猛攻。韓國不能擋,韓王命馮亭獻地於秦。而馮亭違背韓王之命,把地獻給趙國。秦昭王大怒,命秦軍攻韓,引發了著名的“長平大戰”。
可以說,長平大戰就是馮亭一手促成的,是他提前引發了秦趙之間的大決戰。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曠世之戰中,秦國大獲全勝,把趙國五十萬精銳全殲,回到趙國的不過二百余人。
然而,秦國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近三十萬秦軍銳士戰死,四代人上百年積累的財富消耗一空,秦國實力大為削弱,已經不複以前的盛況。
每每思之,群臣大是不憤,痛罵馮亭。
若沒有馮亭的話,秦趙之間的生死大戰必然會到來,只不過,會在秦國準備完成之後由秦國引爆。那樣的話,因為秦昭王謀劃得宜,奪得上黨之地,讓秦國處在一個更高的起點上,站在一個更加有利的位置,不會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
偏偏這個馮亭他識破了秦昭王的謀劃,提前引爆了秦趙之間的生死大戰,讓秦國在沒有準備完成的情況下,倉促投入決戰,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今天,秦國要處理馮亭這個罪魁禍首,群臣能不來嗎?
要是不能親眼目睹這過程,會遺憾終生的。
“稟君上,罪徒馮亭押到。”
在群臣的期盼中,守衛朝堂的鐵鷹銳士前來稟報。
刷!
群臣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在朝堂門口,眼睛瞪得滾圓,凝神靜氣,死盯著,生怕錯過一個細節。
“帶上來。”秦昭王充滿威嚴的揮揮手。
“諾!”鐵鷹銳士領命而去。
群臣暗想,馮亭長的什麽樣兒呢?如此一個大奸人,必然生就一副奸相,尖耳猴腮吧?
當馮出現在門口時,他們大為震驚。馮亭高大威猛,雄赳赳一丈夫,一雙眼睛特別明亮,顧盼自雄。更難得的是,他昂首闊步而來,仿佛這不是進入虎狼秦國的朝堂,而是在他家後花園散步似的。
他是長平大戰的罪魁禍首,秦昭王把他從韓國拘到鹹陽,其用意不需要說的了,一定是要殺他泄恨。他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卻是絲毫不懼,神態自若,這份氣度讓人服氣。
“好!”群臣雖是痛恨他,卻是在心裡暗讚一聲好。
在鐵鷹銳士的看押下,馮亭大步而來,一雙明亮的眼睛把朝堂一掃,微微點頭。
他身著重枷,手上纏著鐵鏈,腳戴腳鐐,行走間,鐵鏈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馮亭見過秦王。”馮亭衝秦昭王微一躬手,神態自若道:“帶罪之身,身著重枷鐵鏈,
行動不便,不能全禮,請秦王見諒。” “砰!”秦昭王右手重重砸在短案上,雪白的眉毛一立,如同出鞘的利劍,大喝一聲:“大膽馮亭,你可知罪?”
吼聲如同雷霆,很是駭人,震人耳膜,上位者的霸氣透體而出,充塞在朝堂上,群臣忙低下頭顱。
“敢問秦王,欲問馮亭何罪?”馮亭不卑不亢的反問一句。
“馮亭,你聽好了。”秦昭王眼睛一翻,精光暴射,如同天劍般刺來:“你違背韓王之命,把上黨之地獻於趙國,引發長平大戰,大秦銳士枉死數十萬,你罪莫大焉。自孝公以降,大秦從未有一戰而物故如此之多銳士之事,你百死莫贖。”
自從商鞅變法後,秦國由弱變強,大戰山東六國,戰無不勝,攻無克,就沒有一場大戰如長平大戰這般,死傷數十萬銳士,這讓秦人痛心疾首。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把馮亭殺上十回八回,群臣大是讚成這話,喝道:“馮亭,你死有余辜!”
“不僅要殺你,還要殺你滿門!不若此,不足以平老秦人之憤。”
長平大戰,秦國雖勝,也是慘勝。府庫消耗一空不說,秦軍銳士死傷近半。在這一戰中,秦國共計出動五十八萬大軍,近半的傷亡,就是近三十萬,那是何等讓人震驚的數字。
群臣眼球充血,恨意如同長江大河,滔滔不絕,要是目光可以殺人的話,馮亭被殺死的次數不知幾多。
“秦王此言差矣!”就在群臣的憤怒中,只聽馮亭緩緩開口,為自己辯解道:“馮亭身為韓臣,自當為韓謀。為韓計,挑起秦趙大決,從中漁利,獲得求存之道,方是正理。”
這番話說得理直氣壯,擲地有聲。
“大膽!”秦昭王猛的站起,目光如刀似劍,停留在馮亭身上,冷笑道:“你狼子野心,禍害大秦,死有余辜。來啊,鼎鑊侍候。馮亭,寡人心意已決,要烹了你。”
“哈哈!”秦昭王的話恨意十足,足以嚇破人的膽,然而,馮亭卻是大笑,道:“秦王呀秦王,你就不怕成為天下笑?”
“笑話?寡人要處死你,誰敢笑?誰笑,寡人就派兵滅了誰。”秦昭王的話蠻不講理,卻是充滿霸氣。
“商君非秦人,為秦謀,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張儀本魏人,為秦謀,聯橫破合縱,使秦無往而不利;應侯本魏人,為秦謀,遠交近攻長策震宇內,讓天人慨歎。”馮亭笑得更加歡了,道:“馮亭雖非韓人,卻仕於韓,為韓臣, 必要忠心為韓,不敢循私。若秦王烹了馮亭,必為天下笑,笑秦王用山東之士卻烹了馮亭。”
轉過身,大步朝殿外而去,笑道:“鼎鑊好了沒?油要多些,火要猛。”
瞧他那樣兒,仿佛他活得不耐煩了,急欲尋死似的。
“多倒油,火猛些,烹了他。”秦昭王右手一揮,大喝一聲。
鐵鷹銳士領命,倒油的倒油,升火的升火,不一會兒功夫,青銅釜中就傳出“滋滋”聲。
“扔進去!”秦昭王沉喝一聲。
“諾!”鐵鷹銳士領命,抓住馮亭雙手。
“放開。”馮亭冷喝一聲。
“馮亭,你可是怕了?若你懼了,你向寡人求饒,寡人興許會饒你一命。”秦昭王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了。
“秦王,馮亭求你了……”馮亭馬上就道。
“你服軟了,就這點兒膽氣。”秦昭王大是受用。讓馮亭這個罪魁禍首在臨死前求饒,真是讓人享受。
“……秦王你就烹了我吧,求你了!”然而,馮亭的回答讓秦昭王大是意料,笑容僵在臉上。
“我有手有腳,我自己會走。”馮亭甩開鐵鷹銳士,自己朝青銅釜走去。
來到青銅釜前,馮亭衝秦昭王一昂首,頗為輕蔑,就要跳進青銅釜裡。
“哈哈!”就在這時,只見秦昭王仰首向天,大笑不已。
一邊笑,還一邊擊掌,讚歎不已:“馮亭果然真豪傑,好膽色!好膽色!惜乎哉,如此大才,卻不為秦用!”
眼中精光暴射,盡是欣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