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重魔功全力施展,歡歡的琴音變得輕快飛揚。她不敢奏一些靡靡之音,而是盡量彈奏出輕快的曲子,如此琴音貼合那清寧之氣,才不會轉折突兀。
畢竟不貼合清寧琴音做出改變,魔功怕是立時逆行,任憑她十六重的天魔功,亦得身受重創。
誰知樓外的琴聲忽然又是一變,輕柔婉轉,纏綿不盡,好似令人沉醉的滾滾紅塵。
其中魔性,猶自勝過她。
不,乃是由魔化道。
這是大道之音。
紅塵滾滾俱是虛幻,琴聲中有一股恣意灑脫之氣,清心洗肺,如蓮花之出於淤泥,不染半分塵埃。
這琴聲似一隻溫柔有力的大手,取代歡歡的雙手撥動琴弦。
不過片刻,歡歡已經不知道是她在彈琴,還是對方在彈琴。她如同一隻牽線木偶,渾然被對方琴聲擺布。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淪下去,否則萬劫不複。
歡歡回憶起幼年時的悲苦沉重,試圖強行突破對方營造的清寧氛圍。
魔道的修行尤為殘酷,她從一個孤苦弱女,成為天理教的聖女,其中艱辛,絕非任何人可以想象。
正是如此,她很少回顧她淒苦的過往。
否則堅韌不拔的魔心,將會受到影響,變得喜怒無常。
但此時唯有反其道而行之。
因為對方琴聲干擾下,她幾乎要否定自己的魔道,如果真這樣,只怕一身修為,都要付諸流水。
一旦失去了修為,她不但保不住聖女之位。以魔道弱肉強食的慣例,歡歡無法想象她將遭遇什麽可怕的結局。
歡歡沒法容忍這種事發生。
她回憶過往,悲苦淒涼的心境佔據魔心,指尖的琴聲變得尖銳哀切。
“你既然非要多愁善感,那就隨你。”
這是歡歡首次聽到琴聲主人的聲音。
外面的琴聲隨即一變,居然跟歡歡的琴聲無比鍥合。
她一瞬間淚如雨下。
“誰翻樂府淒涼曲?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琴聲之中,有人輕輕吟道。
歌聲哀豔淒婉,動人心魄。
講的是男女情事,又何止是男女之情。有情皆苦!
歡歡的魔道以七情六欲擺布旁人,但是這七情六欲,她何嘗沒有,以情製人,也會作繭自縛。
她想到了一個男子,天魔功到了十三重時,便得找到一位男子,與其相愛,卻不能失身給對方,且得在情最濃時,殺了對方。
她已經記不情對方長什麽樣了,只是那時的美好甜蜜此時湧上心頭,在腦海裡她親手殺了對方的畫面下,甜蜜化為苦水。
噗!
一口鮮血噴在琴弦上,歡歡瞬息間化為一團青霧,杳然不知所蹤。
她怕再晚走一刻,已經不是吐血這麽簡單了。
今日受琴聲影響,會導致她的魔功消退到何等程度,也不是她此時能夠思量。
沒了修為,總比馬上沒命強。
可是,自始至終,她都沒能瞧見對方的長相。
如果這消息傳出去,估計修行界都沒人會相信。天理教的聖女尚未見得對手長相,魔功已經給對方破解得乾乾淨淨。
但這是事實。
歡歡逃跑後,知府大人已經失去了先前的恬然自得。
他已經猜想到外面的人是誰。
高人,果真是得道高人。
陳無極和胡大海從此前的迷幻中醒來,尤其是陳無極,雖然沒有憑自己衝破歡歡魔音枷鎖,卻也在精神修行上拔高了一截,對於徐清傳授的劍理,多了一點明悟。
他亦醒悟過來,徐仙師又救了他一次。
“多謝徐仙師再次相救,不知仙師還上來嗎?”陳無極畢恭畢敬道。
“不了,我已經吃飽了。多謝陳總舵主的盛情款待。”外面徐清的聲音徐徐進了樓裡。
外面風雨早散,明月灑進河水中,清波蕩漾,冷月無聲。
陳無極等人往下面看去,哪裡還有徐清的蹤影。
他們更不明白徐仙師那句吃飽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明明酒菜都還沒上。
知府大人卻暗自松了口氣,看來這位高人發現他沒有修煉魔功,故而沒打算上來尋他晦氣。
早知對方高明至此,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請歡歡出來。
他有種僥幸撿回一條性命的感覺。
只是今後金華城有這麽一尊大仙鎮著,往後怕是要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他看了看陳無極,暗自心道:“此人得那位賜了仙緣,往後說不定還有和那位交集處,我倒是要好生籠絡一番。”
知府大人輕聲道:“今日兩位受了驚嚇,回去好生休息吧。至於歡歡姑娘的事,本府自會責人去查。”
適才他跟歡歡的對話時,兩人都陷入琴音中,自然沒聽到。
何況對朝廷而言,正道修士和魔道修士,都沒有區別, 都是以道法犯禁的存在,比遊俠更可惡。
即使被告發,朝廷也不會因此降罪。
“不過那青城劍修當真是為了歡歡而來。”知府大人暗自存疑。
他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他慣會人情世故,又和陳無極兩人說了會話,令兩人如沐春風。
知府大人雖然心存籠絡陳無極的心思,不過沒有很著急,太過著急,反而會留下痕跡,使人生疑。
往後用春風化雨的手段徐徐圖之即可。
隨後三人下了天香樓,各自離去。
…
…
徐清一路沿著河邊走,心情舒暢。這回從天香樓那位魔道修士獲得的法力,滋味出乎他意料的好。
跟十四娘相比,竟另有一番風味。如同出門在外的遊子,忽然嘗到地道的家鄉菜。
這也令他有些奇怪。
只是他也想不出所以然,可能是對方魔功特異的緣故。
畢竟血僧就沒給他類似的感覺。
白山君更沒有。
徐清也有些可惜,對方最後施展的道術還是有點東西,反正他是追不上。
他忽然轉身,宦娘白衣赤足,披散頭髮,在他背後的半空中。
“你這樣跟著我,像個鬼一樣,很嚇人的。”徐清道。
宦娘嘟囔道:“我本來就是鬼。”
天女其實算是比較高級的鬼。
“你說的好有道理。”這次是徐清敗退。
忽然間一隻手從水面伸出,徐清正好瞟了一眼過去。
“難不成還有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