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我們不願意面對的現實——我們都是一次性消耗品。直到我認清這個真相,我才走出原本那黑白的人生。
……
六年前,我開了一家隱藏於小巷深處的讀書主題咖啡館,名字叫聚讀書會。
讀書是不要錢的,只需要點一杯飲品,可以在這裡看一整天書。
即便如此,來這裡的讀書的客人依舊不多,倒是不少“網紅”來這裡打Clock。
九月一日,庚子年甲申月,戊申日,農歷七月十四,毛毛細雨,亥時將盡,子時未來。
今晚店裡早早沒客人了,我在讀一本晦澀的書,看得我迷迷糊糊的,隱約間做了個夢,然後從夢裡醒來,看了一眼時鍾,起身把書放回書架,將咖啡杯放進水池,打算明天來了再清洗。
這時候,“叮”的一聲鐵鈴響,有人來了。
“打烊了!”
我一邊說一邊走出廚房,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半隱在潮濕帽兜發絲裡的是一雙明顯哭紅腫的眼。
“我實在是沒地方去了,那個,你能收留我一會兒嗎?”
她一邊摘下帽兜,聲音脆弱且疲憊。
這姑娘是聚讀書會的老顧客,沒怎麽聊過,倒是常見面。我想反正我回家也沒事,所以隻猶豫了一瞬間就點頭:
“找地方坐吧。”
我說。一邊走回廚房,煮上一壺咖啡。
我記得她每次來都點黑咖啡,不過依舊順口問了一句:“黑咖麽?”
那姑娘抬眼看了一下黑板上的水單,然後用相當小的聲音很弱氣地說:“紅魔吧。”
我有微微詫異,不過並沒有多想。人在遇到特別的變故後,會改變慣常的習性。
所謂“紅魔”,是我自己開發的一款“加紅酒的冰摩卡”。封入玫瑰花瓣的冰塊,加三盎司來自法國的紅酒,以及三份量的摩卡咖啡。三分鍾之後,我把咖啡放在她面前,而我給自己也來了一杯,坐在她對面。
冥冥之中預感,有故事會發生。
“給我一支煙。”
她指了一下我放在桌角的煙盒,頓了一下:“好嗎?”
抽出兩根煙,遞給她一支,我自己叼上一支,點燃。探身過去給她點,她擺了一下手,從我手裡接過了火機。其間兩手相觸,清涼滑膩。
她食指和拇指捏著煙尾部撚動,同時嘟起塗著口紅的嘴,兩秒鍾之後,過濾嘴裡的棉芯咬在她的細碎白齒間,傾身吐在煙缸裡。這才點燃,嘴巴呈“O”型,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來。
隔著青煙,這個多次謀面卻又從未交流過的姑娘,似乎突然變得熟悉起來。
夾著煙的手捏起咖啡杯,杯口壓住下唇,短暫的露出紅唇包裹內的粉紅色牙齦和潔白的牙齒,而後上唇嘟起,掩住浮冰,被紅酒混合的咖啡入口。浮冰裡的玫瑰花瓣,和她的紅唇以及哭的發紅的浮腫雙眼恰到好處的組成一種楚楚可憐的美……
我愣了一下,以前從沒注意過,這姑娘如此——
她笑了一下,眼睛看向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身體朝我傾了一點:“我好看嗎?”
如此淺薄的問題,身為成年男人,聚讀書會的擁有者,雖然暫時沒伴兒但是不缺經歷的我,直接無視,拒絕回答。
然後,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從我臉上往下滑,目光停留在我的脖子上,此刻我的喉結很明顯的蠕動了一下。
“咳咳~”
我喝了口咖啡,掩蓋輕微的尷尬:“我們以前好像沒有聊過,
不了解。” 她再次笑了,露出細碎潔白的牙。
“藍先生。”
“嗯?”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姓曾,叫曾經。你開業以來我來過三十二次,每次來我都暗自觀察你。你這六年來戀愛過五次,兩次無疾而終,兩次你甩了人家,一次很激烈的被甩。這期間你寫了四本小說,最長十個月,最短倆月,先後太監了。所以你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你的字畫,雖然平時買得一般,但是每年都有一個‘大客戶‘買你一批作品……”
她那蔥白的手指,在煙缸裡很溫柔地掐死煙蒂,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還用繼續說嗎?”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自認為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角色,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如此“暗中觀察”。
“你就當我是你的一個愛慕者吧。”
我一滯,有點不會接這個話。沉默了一下,我問:“你不會是某個特務機關的調查員之類的吧?”
她“噗”地一笑,嘴角高高翹起:“藍先生,你的存在,對社會對人民都不構成威脅。”
我自嘲的一笑:“也是,我的生活方式隻對我自己的未來構成威脅……”
“是啊是啊!”曾經肩膀微微抖動著,笑著接話:“我是未來的你派來的特務,來改變你現在生活的惡習。”
“哦。”我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大口:“我在未來還好吧?”
“不好。”她很嚴肅的說:“牙齒過早脫落、心臟病、孤僻暴躁,是個年輕人眼中的怪老頭兒。”
“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她嘴角翹起:“所以派我來拯救你。”
睫毛垂下,她開始認真喝咖啡。沉默持續了一兩分鍾。
“剛才你來的時候,我看你好像是哭過。”我問出來就後悔了,我怎麽這麽不會聊天?
“是啊,哭過。因為要犧牲自己拯救你這根廢柴。”曾經悲涼的一笑。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說。
咖啡只剩三分之一,曾經從自己包裡拿出來一個小瓶,瓶裡是琥珀色的酒。一半倒在她的杯裡,然後站起來走到我旁邊,擠進我這邊的沙發裡,將剩余的酒傾進我的杯裡。
在我還沒來得及拒絕之前。
“陪我喝一杯,為了沒來的明天和死去的昨天。”
此刻,端著玻璃杯的曾經,距離我不足半尺,她口鼻中的氣息肆無忌憚地噴在我的臉上,雨後潮濕的青苔味道混合著紅魔的紅酒咖啡味兒,很上頭。
“嗯,就讓過去老老實實待在過去,它們已經死在昨天了。”
我的杯和她的輕輕碰了一下,杯中剩余的浮冰跟著輕響,帶出悠揚的旋律。
她仰起頭,“咕咚咕咚”把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我有些無奈,卻也隻得學著她的樣子一口把那琥珀色的液體吞下。
入口醇厚濃香,味道不錯。當喝下去之後,卻有一股熱烈從胃向下腹蔓延。
“藍先生。”
曾經轉過身面對我,右臂搭在沙發背上,左腿疊於右膝,胯和腰形成一條完美的弧線。
“嗯。”
很沒出息吧?我的聲音居然有一點顫抖。
“你確實不記得我,是吧。”莫名其妙的,曾經的神態語氣都有濃濃的傷感。
“像你這麽好看的姑娘,怎麽能忘掉。”我感覺自己愈發迷亂。
“這麽好看的姑娘,你怎麽能忘掉?”
曾經不知道是重複還是在責備。她眼瞼低垂著,睫毛顫動,鼻翼收縮,胸口起伏,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話,我不得不盡量貼近她,才能夠聽清她說的內容:
“你會記得你從沒遇到過的事,很多經歷的你都忘了。”
“怎麽會。”
我不由自主地也壓低聲音,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身上的氣息,像是雨後古樹根部的青苔混合鐵鏽的味道,如果這是香水,那麽這款香水只能叫“沉淪”。
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撫過我的胡茬,拇指輕按在我嘴角,另一隻手繞過我的脖子,像蛇一般爬上我後腦,然後她“掛”在我身上,有些紅腫的雙眼朝我靈魂深處看過來, 我不由得慌張而視線往下,停在她的紅唇上。
紅唇接近,她的手指向上,我不禁閉上眼睛。身體貼住,我縮在沙發裡的左手如隱約期待中一般接觸到一小團柔軟,右手繞過去,攏住她的腰肢。她冰涼濕潤的嘴唇蓋住我乾燥火熱的嘴,一條小魚自深海遊動到我口腔裡,歡快的扭動、跳躍。
無法呼吸也不需要呼吸。
無法思考也不需要思考。
這一刻我被感官俘虜,整個人如進入太空,失去重量,特別流暢地把她壓在了沙發上。
燥熱,乾渴,像被封閉了很久的孤獨反噬,像流浪了一年的忠犬看到了主人,像沙漠中迷路三天的行者看到泉水。
她冰涼的手指已經離開了我的眼睛,探進我嘴裡的舌頭也不再遊動。我突然感覺到一股特別的異樣,猛然睜開雙眼!
在我身下的女子,此刻雙眼、鼻孔、嘴裡、耳朵、包括下面,竟然同時流出了濃稠、紅到發黑的血!
她的眼睛圓睜著,瞳孔早已經擴散,兩側眼角四條黑血,與鼻孔流出的血匯聚,舌尖在唇外,血已經從嘴裡滿溢,集合了耳朵裡流出的血,將她及肩的發絲黏成了縷。套在鐵紅色帽衫內的鵝黃緊身裙,小腹位置被那殷紅色浸透,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啊!”
我不禁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忙不迭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可是沙發旁邊已經滿是鮮血,腳一滑,我失去重心,“嘭”地一下跪摔在地上,雙手一下按在她小肚子位置,滿手都是油膩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