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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在黎明之前呼喚我》第4章 貴族競技場
  城堡最上層的中央部位便是城主之間,在這象征著暮雪城領主身份的房間中,愛德華·馮·羅切斯特公爵正以一種無人能模仿的優雅姿態斜依在城主的寶座上。他右手的手肘支在翡翠鑲邊的扶手上,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撐著自己的頭。華麗如金色波浪的卷曲長發從耳側滾落,輕輕耷拉在漆黑的衣袖上。

  公爵的雙眼凝視著左手中那盛滿紅酒的酒杯,鮮紅的美酒倒映出男子俊美的面容,即使過了三十歲,愛德華的相貌依然令那些貴婦人著迷。正對著寶座的矩形玻璃窗外,爛漫的暖色陽光斜斜照下,無盡的蒼穹綿延至遠方的邊際,這片天空下的暮雪城似乎也充滿了希望與生氣。

  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的陽光如同愛人的輕撫。愛德華輕閉雙眼,在冬日陽光的投射中將美酒一飲而盡,直到最後一滴鮮紅的液體滑入喉嚨。公爵將酒杯向上高高拋起,隨即只見白光一閃,一把劍身狹長十字劍從下往上,閃電般劃過一條弧線。劍身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揮劍的軌跡宛如一條白色光軌。

  當愛德華將十字劍插入劍鞘時,那隻玻璃酒杯正從空中無力地盤旋落下,然後在柔軟細膩的紅色地毯上摔成兩半。

  “瑪麗……每當我拿起這把劍,我就仿佛能聽到你的呼喚。”愛德華面帶哀傷,他緩緩地將十字劍從劍鞘中抽出,舉在自己面前。如鏡面般光滑的劍身照映出公爵的輪廓,一段奇異的銘文被纂刻在劍身中央,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看著手中的利劍,愛德華的思緒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隔閡,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時愛德華·馮·羅切斯特還不是暮雪城的領主,他只有子爵的爵位。年輕時的愛德華可謂風華絕代,貴婦們稱之為“金色騎士”而另外的男性貴族則蔑視、甚至仇視地叫他“金發小子”。

  這種稱呼上的絕大差異主要來自於性別的根源性利益衝突。一方面愛德華的美貌受到貴婦人們的青睞,無數美女投懷送抱,但這位金發的年輕人卻只是以禮相待,從未越雷池一步。他的單身狀態令無數貴婦以及貴族小姐們動心不止,她們都認為自己還有機會。而這卻使得其余男性徹底淪為帝國的清道夫,在與妻子愛人歡好之時,懷著的女子卻交換著另一人的名字,這使貴族老爺們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另一方面,愛德華在北方的戰場上攻城掠地,連連擊破臨國的軍隊。他的熾熱表現灼燒著每一位政治要員的眼球,這位年輕人逐步積累的卓越武勳終將威脅到自己的政治地位。一想到以前稱呼自己為閣下的黃毛小子,再過不久竟要成為地位超乎自己的貴人,貴族們更是對其咬牙切齒,恨不得他早日死在邊境的荒原上。然而,事不隨人願,貴族們所忌諱的事情終於是發生了。

  在帝國歷233年的冬天,已晉升為侯爵的愛德華在國王奧古斯都二世的任命下,成功擊潰當時與奧芬巴爾帝國戰端紛起的艾爾西斯帝國,將大片的疆土劃入奧芬巴爾帝國的版圖。因此壯舉,奧古斯都二世將愛德華封為伯爵,並將被其攻陷的土地賞賜於他,使他成為了現在的暮雪城領主。帝國歷234年冬季的一天,愛德華略顯焦急地坐在城主之間的寶座上。他正思索著要如何推掉下午的一場舞會,即使自己地處帝國的邊緣地域,來自王城的貴婦人們的請函依舊如同窗外的飄雪般不曾斷絕。

  年輕的公爵發出一聲歎息,他感到自己的智慧之泉中每一滴泉水都已經被他化作各種不同的借口去拒絕先前的邀請了,

僅存的水滴似乎還不足以構成一個合適理由的雛形。看來這場舞會是非去不得了。  正在此時,管家漢斯雙手捧著一柄劍走到愛德華身邊。漢斯道:“老爺,有一名自稱是瑪麗·芬迪斯的女性想要拜見您,並將此劍作為禮品贈上。”愛德華的意識快速翻閱著以往的記憶,他似乎記不得有一家姓芬迪斯的人,不過既然名字中沒有馮這個象征貴族的單字,那想必也不至於像王城的那些貴婦一樣令人厭煩吧。

  愛德華從寶座上站起,接過漢斯手中的劍。火焰形的金色雕紋點綴著通體烏黑的劍鞘,整把劍拿在手中竟感覺不到絲毫的重量,就好像握著一團空氣似的。驚愕,緊接著是欣喜,愛德華連忙抽出劍來,一排他從未見過的銘文豎直排列在劍身中央。也許是這些銘文的關系?確實有些銘文師可以通過特定的符號賦予物體不同的魔法特性。

  理所當然地,愛德華親自去往前廳迎接這位神秘的贈劍者。公爵一踏入前廳的地板,一個包裹在藍灰色鬥篷中的靚麗身影映入他的雙眼。女性有著一頭酒紅色的長發,一些雪花掛在發尖,紅白之間形成強烈的色差。她那輪廓柔和的美麗面龐上,閃爍著知性光彩的暗褐色雙眼中充滿了好奇與滿足。

  “瑪麗·芬迪斯小姐。”愛德華盡量讓自己顯得禮貌,“我就是愛德華·馮·羅切斯特,這把十字劍想必貴重無比,就這樣送給我真的沒關系嗎?”實際上這位年輕人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眼前的這位女性與他所見過的貴族女子全然不同。

  瑪麗微微一笑,說道:“完全沒關系,我只是想來拜見一下公爵閣下。況且,我認為這把劍與閣下十分相配呢。”愛德華的手輕輕撫摸著劍鞘,看得出他對這把無重量的銘文劍喜愛之深溢於言表。

  “那麽,請芬迪斯小姐移步到我的居室再作詳談吧。外面風雪很大,也許你想要一杯熱茶?”愛德華對眼前的紅發女子發出邀請。瑪麗輕輕點頭,道:“那是我的榮幸。”

  在從前廳一路走到最上層城主之間的路上,瑪麗說她從東方的大陸搭乘商船,橫渡隔絕兩塊大陸的永夜之海來到奧芬巴爾。愛德華的大名在帝國可謂人盡皆知,更是無數懷春少女茶余飯後的焦點話題。瑪麗也對這個被無數女子奉為偶像的年輕人深感興趣,便一路來到帝國邊境的暮雪城,想要見見這個傳奇人物。當兩人進入城主之間後,愛德華與瑪麗隔著辦公桌坐下,不久後兩杯熱氣騰騰的紅茶便被端了上來。而兩人討論的話題並非是那些貴族們感興趣的珍稀飾品或是流言八卦,瑪麗竟對愛德華之前與艾爾西斯的幾次戰役有著極為濃厚的興趣。

  “閣下的行為真是與其他的領主不同呢……”瑪麗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思索著地說道,“萬一在戰鬥中受傷或者死亡怎麽辦呢?”在交談中,瑪麗得知眼前這個金發的年輕人在每次戰鬥中都身先士卒,這與她所理解的王公貴族們大不相同。

  愛德華碧藍的雙眼中折射著銳利的光芒,他說道:“我從來都與我的士兵們共同戰鬥,這想必便是他們如此擁護我,並將勝利帶給我的原因吧。”公爵抬起手將散落在額前的金發撩至耳後,隨即笑道:“至於受傷和死亡,這是戰爭所無法避免的事。士兵們承擔著死亡的風險為我戰鬥,我唯有與他們站在一起,才能讓自己的良心免受譴責。也許在戰爭最激烈的時刻祈求聖光的庇佑也可以讓你僥幸活下來,不過我並不信仰它,手中的劍才是我新任的夥伴。”

  瑪麗覺得自己已經深深地被這個男人所折服,不光是因為他俊美的長相,更重要的是他那令人心醉的言語。“所以您百戰百勝。在閣下的統領下作戰,大概也是士兵們所希望的吧。”

  這名來自東方大陸的異域女子同樣也吸引著愛德華,她的美貌有別於帝國的貴族女性們那種嬌貴典雅之美,而是煥發著活力與知性美感。這種特質牽引著愛德華的內心。更讓這位年輕公爵著迷的是,瑪麗·芬迪斯在戰術上有著卓越的認識。在愛德華描述過去幾次戰役中自己的戰術行動時,瑪麗幾乎在瞬間就理解了他的戰術意圖,甚至能做出令愛德華也沒有想到的精妙戰術布置。愛德華不禁感歎,“所幸芬迪斯小姐沒有東方大陸擔任軍職,不然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對手呀!”

  與瑪麗會話時智慧的碰撞產生的奇妙感受令愛德華覺得心情愉悅,那場舞會自然也被其拋至遙遠的虛空之中。

  當落日的最後一絲余輝也湮滅在雪暮之中,兩人才發現白天已盡,夜晚來臨。愛德華熱情地邀請瑪麗與他共進晚餐。而在晚餐之後,瑪麗在愛德華的帶領下遊覽了整座城堡。在那時,充斥著血腥和殘暴的地下鬥技場尚未建立。中庭寬闊平坦的地面被白棉布般的積雪覆蓋,光禿的樹杈上不時有團團雪堆掉落,仿佛向踏入此地的兩人輕聲致意。

  那真是……一段可愛的時光。時間的漩渦飛速旋轉,破碎的玻璃杯靜靜躺在一雙漆黑皮靴的一側,而皮靴的主人正用他那寒冰一般的雙眸凝視著窗外的飛雪。感受不到絲毫重力的符文劍被愛德華緊緊握在手中,他正期待著夜晚的到來。大貴族們在城堡的餐廳中享用晚餐之後,便三三兩兩地朝中庭走去,最終的目的地當然是地下鬥技場。

  “啊呀……距離上一次看見公爵閣下,已經是一年前了啊。他的樣貌烙印在我心中,每晚都令我魂牽夢縈。”幾個身著華麗的貴婦一邊邁著碎步,一邊面帶春意的談論著。“待會就能看到他了呢,不過這次的對手好像很強,真希望公爵能勝出。”貴婦們有此想法也不無道理,在競技場上,輸贏便代表了生死。如果愛德華被擊敗,那他也絕無存活的道理。“說什麽呢!公爵閣下是絕對不可能會輸的!”…………

  最近一次走入這裡是多久以前的事呢?當時的那個對手似乎很輕易地就被自己打倒了,希望這次的能強一些,強到能殺了我就最好了。愛德華踏著厚重的腳步,穿過斑駁的鐵門,來到鬥技場中央的圓形平台。而伴隨著這名男子的出現,偌大的地下空間立馬被女性的歡呼聲填滿,在地表上的人們甚至能感覺到大地的震動。

  愛德華對巨大的噪聲充耳不聞,他將充滿穿透力的視線投向正前方的褐發男子,即之前擊敗加洛德的諾瓦。“公爵閣下,很榮幸見到您。如果在下有幸擊敗了您,到時候還請履行諾言。”諾瓦的臉上掛著一副輕松的表情,他明白如果在鬥技場上見到愛德華就意味著自己離重獲自由只差一步了。

  愛德華望了望四周,兩列武器架分別被放置在兩側。公爵微微一笑,道:“你似乎很有自信,我是忠心地祝願你可以踏過我的屍體走出那扇門呢。”愛德華信步走向自己左側的武器架,從上邊抽出一柄鏽跡斑斑的闊劍。

  見愛德華掂量著手中劍的重力,再順手舞了幾個劍花,諾瓦開口問道:“閣下為何不使用您的那把十字劍?況且閣下的這身打扮……恐怕不利於戰鬥吧?”愛德華知道諾瓦指的是自己身上穿著的黑色外袍與披風,至於那把十字劍,它的知名度與愛德華本人是齊名的。

  “如果隻迷戀於一個女人,那人生不是太短暫了麽?”愛德華淡淡道,他將劍尖指向諾瓦,“至於我的穿著問題,打競技場可不像是去皇宮裡覲見皇帝。”

  諾瓦的右手中赫然是那柄擊殺了加洛德的長劍,他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目光在愛德華身上遊離。“看來公爵閣下也是篤信自己會勝咯?很好……”

  凱文與安薇娜依舊坐在老位置,這兩人都對這一場戰鬥抱有某些強烈的情感。凱文很好奇愛德華的實力究竟如何,但是從安薇娜緊緊抿著的雙唇及緊握的雙拳看來,她顯然對她的父親極為擔憂。

  “安薇娜小姐……您很擔心公爵閣下嗎?”凱文嘗試著改變稱呼,但由於生怕引起不滿,他的語氣小心而謹慎。安薇娜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碧藍色的雙眼中露出的擔心猶如實質。“是的,父親他一直都是這樣……但這次的對手我覺得十分厲害,我很擔心……”女孩的聲音略顯顫抖,不過她似乎並沒有在稱呼這個方面與凱文計較。

  同時凱文也注意到,不光是安薇娜,連同身後那兩名侍女也都是一臉擔憂的表情。不過在座的貴族們卻是神態各異,或許其中某些人對公爵的死十分渴望也說不定吧。

  在燭光的烘托下,愛德華的金發猶如太陽般閃閃發亮,他的臉上毫無懼色,甚至還帶有極大的期待。而站在公爵對面的諾瓦,他圓睜的雙眼中透出一股狂熱,因為只要擊敗了眼前的對手,他就能脫離這個暗無天日的地下監牢。

  只聽唰得一聲,愛德華前跨一步,雙手持劍橫斬。正對面坐著的貴族看客的頭髮幾乎被劍風吹得飛起,他本人的額頭也冒出幾滴冷汗。諾瓦向後跳躍避開闊劍,但激起的劍風依然刮得他面皮生疼。

  愛德華見諾瓦僅以腳尖著地,料想他定會在下一刻便突刺過來,索性接住慣性橫向轉身,接著右手手腕陡轉,將闊劍豎在背後;左手自右肩扯下飄在半空的披風朝後方甩去。

  諾瓦正向前疾刺,見外黑內紅的披風如一隻嗜血蝙蝠著朝自己飛來,他不及細想便一劍將其刺穿。劍尖直直刺在闊劍的劍身上,發出叮當響聲。愛德華自知防守成功,便微微扭腰,手中那闊劍劃一圓弧,暗紅的鐵鏽如紅色閃電,切向對手脖頸。

  諾瓦卻也反應神速,盡管一頭扎進愛德華的披風中,在察覺到劍上壓力消失的瞬間已然做出反應。只見他身形猛地一晃,朝右邊滾去,在滾動過程中將披風從頭上蹭下。

  諾瓦倏地站起,驚訝地看見愛德華正用劍尖抵著地面,雙手交疊拄在劍柄上,用一種奇怪的神情看著自己。“公爵閣下剛才為什麽不趁機上來給我一劍呢?”諾瓦的臉色漲紅,胸口激烈起伏著,他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只見愛德華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將手用力一晃,那把闊劍的劍身竟然頓時四分五裂,劍刃的碎片叮叮當當掉落一地。“戰鬥中充滿了意想不到的奇妙因素,這才是樂趣所在不是嗎?你可以現在就衝上來就我再次開戰,或者等我換一把武器?”愛德華並未期待什麽回答,他說完話便轉身朝武器架走去,黑色外袍的下擺隨著他的腳步上下擺動,如同收攏著的漆黑大翼。鬥技場中頓時彌漫著一種莫名的壓抑感,眾人隻覺得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無法發出聲音。而這種壓抑感的源頭便是站在台下的那位身著黑袍,手執十字劍的金發男子,他的存在令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就連安置在牆壁四周的蠟燭,那火光也似要熄滅一般。

  “唔……簡直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凱文感受著愛德華散發出的強烈氣勢,不由聯想到了麥格拉斯——凜風谷中破空而來的那條藍龍,這種感覺雖不能與當時在車廂中的無法動彈相比,卻也讓他發不出聲來。

  “怎麽了?不上來進攻麽?剛才你那一輪快劍真是炫目啊,諾瓦。”愛德華劍鋒斜指,緩慢地朝前踏著步子,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將眼前的人洞穿。漆黑皮靴的鞋跟踏在地面上的響聲如同奪人心魄的戰鼓在諾瓦的耳畔回響,諾瓦隻覺自己寒毛直立,腿部竟控制不住得有些顫抖。

  “該死……我在害怕愛德華·馮·羅切斯特嗎?”諾瓦暗罵一聲,強忍住那仿佛來自深淵的恐懼,雙手緊緊握住劍柄。

  一道白光劃過鬥技場的中央,眾人的眼睛來不及捕捉愛德華那快得離譜的動作。只見諾瓦用劍格擋住了愛德華的劈斬,此時兩人雙劍相抵,開始相互角力。無視劍刃相碰處綻放的耀眼火花,愛德華突然問道:“諾瓦啊,你殺了暮雪城的商會總管,是受誰的委托嗎?”

  諾瓦因突如其來的問話略微分心,手中的力量稍有偏差,幾乎被愛德華將劍壓了下去。諾瓦冷汗直冒,趕緊一轉手腕,長劍畫著圓弧將刻有符文的十字劍撥開。

  愛德華順勢向後退去,一邊橫向踱著步子,一邊說道:“那個老頭子使用卑鄙的手段,將不少稅金從流轉過程中挪入自己囊中,我原本打算親自調查整件事件,卻不想被你搶了先機。”公爵的金發隨著步幅左右晃動,而在這如金色波浪般華麗的金發下,那雙冰藍色的雙眼一直死死鎖定著諾瓦的身體。

  諾瓦相對愛德華逆向移動,他一邊注視著對手的運動,一邊回答道:“沒什麽人委托我,我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志,才殺了那家夥。”諾瓦的聲音十分平淡,仿佛說的只是今晚吃了什麽的這種小事。

  “也好,這倒是省去了我一番功夫。至於你殺他的原因……不管是什麽,你也觸犯了此地的法律,你當時已有了覺悟麽?”

  “如果法律是權力者用來為惡的道具的話,那也沒有什麽遵循的必要。我今天要是而死在公爵劍下,那理由不是我違反法律,而是我技不如人罷了。”諾瓦旁若無人般說出的話,卻引得在場的貴族們一陣嘩然。權力的代表們紛紛揮舞起拳頭,揚言要將諾瓦碎屍萬段,以維護法律的威嚴。

  但當愛德華冷徹如冰的視線掃過觀眾席時,貴族們便閉上了嘴巴,來自靈魂深處的寒冷令語言的機能停止運作。

  “誠然如你所言……不管在什麽時代,法律總是為保護當權階級而存在的。如果對此感到不滿的話,那就把自己推上權利的頂峰,自己訂製法律吧。”愛德華話音剛落,便化作一道流光,衝向諾瓦。諾瓦隻覺眼前一陣模糊,愛德華已然來到自己身前,鋒利的魔紋劍帶著特有的死亡芳香席卷而來。

  “好快!”來不及思考,諾瓦僅憑自己的戰鬥本能舉劍格擋。但那細長的十字劍卻宛如一條靈活的毒蛇,在須臾之間改變了攻擊軌跡,從諾瓦防守的空檔中鑽了進去。

  嗜血的劍鋒刺入諾瓦的左胸口,繼而貫穿了他的身體。諾瓦感到意識逐漸模糊,痛楚漸漸感受不到了。“果然是死在了那個公爵的劍下了嗎……不過算了,我已經為你報仇了啊,艾莉絲……”無垠的黑暗中浮現出的一張美麗的少女面孔,諾瓦的雙眼茫然地望著遠處,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愛德華抽出十字劍,失去阻塞的鮮血肆意噴湧。諾瓦的身體無力地摔倒在地,從他體內流出的血將鬥技場冰冷斑駁的地面染成鮮紅。

  貴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罪惡吧……但我卻也是罪惡之泉分流而出的水流,又有什麽立場去改變這種現實呢?愛德華用黑袍的下擺擦拭著十字劍染血的劍身,他的表情苦惱又哀傷,然後默默地離開了鬥技場的圓形場地。

  時間已近黃昏,夕陽的余輝透過前廳的玻璃窗,揮灑在艾琳娜的臉上,她那如秘銀般純淨的銀發在殘照之中透出一股神聖的氣息。

  艾琳娜端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被擦的一塵不染的圓桌上面擺著一個精致的茶壺和兩個瓷質茶杯,坐在對面的是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老者的頭髮有些洗漱,臉頰略凹,伴隨著無數皺紋的臉透著一股蒼老。但配合那身白色為底,點綴以條條金紋的長袍,卻是流露出一種特有的威嚴。

  “老師,已經有近一個月沒見到您了。看到您如此健康,我真是倍感欣慰。”艾琳娜真誠地笑著。被艾琳娜稱作老師的自然只有曙光教會的大主教,多米尼克·肯尼迪了。

  多米尼克淡淡一笑,道:“這段時間的修行有進步嗎?雖然你很有天賦,對聖光的信仰也很虔誠,但不認真修煉的話也是不行的啊。”

  艾琳娜微微喝了扣茶水,回答道:“嗯,我對聖光的親和力更強了,運用起來也更加得得心應手呢。”只見艾琳娜抬起手,一股溫暖的白色光芒便在她指尖流動起來。

  多你米克滿意地點了點頭,欣慰道:“我果然沒看錯你,艾琳娜。看來你的課程會比我預想更快地結束。真不愧是我的弟子呀,我為你感到驕傲。”

  艾琳娜感覺臉頰有些燒紅,被老師如此稱讚雖說十分高興,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轉頭望向窗外的天空,太陽就快要沈落了。

  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消遣完畢的眾貴族們此刻正聚集在巨大長方形餐廳內享用晚餐。城堡主人愛德華·馮·羅切斯特公爵坐在最上座,一邊麻木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一邊將從耳側滑下的金發撩到後頭。

  明明那個叫諾瓦的男人帶給了自己如此刺激的戰鬥體驗,但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愛德華閉上雙眼輕輕搖晃了一下腦袋,剛被梳理完畢的頭髮又耷拉在了胸前,與黑色的禮服形成鮮明對比。

  是因為對方並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罪犯吧?他只是一個平常人而已。一個普通人因為殺害了一名利用特權作惡的貴族,然後被逮捕入獄,再在戰鬥中被自己殺死了,整個事件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愛德華輕聲歎了口氣,以緩慢優美的動作將下巴擱在右手手背上,回憶著諾瓦當時說的話。如果法律是權利者用來為惡的道具,那不遵循也沒關系嗎?但是就算是這一道具,也保持著人民的安定生活不是嗎?像諾瓦那樣的例子畢竟只是少數而已,至少在暮雪城裡是。愛德華俊美的眉頭稍稍皺起,兩眼折射出滲人寒光。“看來還是需要對這件事徹底調查一番呢。”公爵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羅切斯特公爵閣下。”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傳入愛德華的耳中。愛德華循聲望去,那人額頭稍寬,尖下巴,頂著一頭墨綠色的頭髮,如果不算臉上那些雀斑的話,倒也是個英俊的人。“請問安薇娜·馮·羅切斯特小姐為何不在此地?”年輕人微笑著問道。

  愛德華唔了一聲,淡淡道:“想必是偷偷地逃去城區裡了吧。”也不管一臉驚訝的年輕貴族,愛德華端起盛有紅酒的玻璃酒杯,將色澤鮮紅的美酒倒入自己喉中。

  “還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啊。”在貴族們的喧鬧聲中,愛德華默默苦笑著。

  連通城堡與暮雪城的回廊內,暮雪城公爵的愛女,安薇娜·馮·羅切斯特身披一件紅色的大衣,大衣的罩帽遮擋住了她標志性的金發,正混雜在來回往返的人群中向城門口走去。緊隨其後的是有著一頭此處罕見的黑色頭髮的凱文·莫裡森,在來到暮雪城之後,這是他頭一次隻與安薇娜在一起行動,男孩的臉上雖然帶著幾分疑惑,但喜悅的心情卻可以明顯地感受的到。

  通過漫長的回廊,凱文終於親身踏入了暮雪城的城區,蕩漾在溫柔月光下的清新氣息令人感覺神情舒適,然而最讓人欣喜的卻是眼前這個戴著紅帽子穿著紅大衣的女孩。

  凱文快步來到安薇娜身旁,說道:“還真是混出來了啊……走在那群衛兵中間簡直就讓人兩腿發軟嘛。”安薇娜輕巧地摘下帽子,燦爛的金色長發就像日出一般從狹小的空間裡解放了出來。“這種時候最容易逃出來啦,人群混雜的,只要小心點根本沒人會發現有兩個小孩子混在裡面。”凱文嘿嘿一笑,繼而伸出右手食指點著下巴問道:“不過說起來,公爵小姐你叫我也一起出來是打算做什麽啊?”嘴上這麽問著,但是凱文的心中“一定會發生什麽美好的事情”的期待卻在無限地膨脹著。

  安薇娜笑著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別用公爵小姐這種稱呼來叫我了。既然都偷跑出來了,那放松一些比較好吧?叫我安薇娜就好啦。你之前不是已經這麽叫過了麽,凱文?”

  看著少女湛藍的眼睛,凱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杓,道:“說的也是啊,然後去哪呢?安薇娜?”

  “先去找一家酒館解決晚飯的問題,然後你再給我說說你知道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吧。”安薇娜背著手,邁著靈巧的步子向前走去。望著女孩的背影,凱文一時竟忘了追趕。直到安薇娜連聲催促,他才反應過來,一邊喊著抱歉一邊向前跑去。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安薇娜不自覺地露出笑顏,常年在孤獨城堡內,被貴族禮儀所束縛的生活點燃了一個靈魂對無拘無束的自由之翼的向往。看著道路兩側擺攤的商販,來往的人群以及林立的房屋,安薇娜不由產生了一個想法,她說:“我是父親的女兒,暮雪城是他所保護的城池。這些永不停息的人流就像是暮雪城的血液一般,仿佛賜予這所城市以生命,讓它成為了一個活物。這麽想的話,暮雪城也像是父親的孩子一般吧?那麽我和暮雪城對父親來說,究竟哪個更重要一點呢?”

  凱文聽了不由一愣,類似這樣的問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從來沒考慮過如果他的父親,或者說祖父會如何在商業和他之間做抉擇,以為理所當然地會選擇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吧?不過這份自信究竟又是來自於何處呢?感受著這所城市的生命力,確實如同安薇娜所說,就像是愛德華的孩子一般,那麽商務與財寶對伯雷或者約翰來說是否同樣也是如此呢?

  如同一陣風吹過舊畫本的扉頁,父親與自己離別之際的溫馨畫面,母親臨終前的發自肺腑的言語一一在凱文腦中浮現。凱文放慢腳步,然後駐足停留。在安薇娜帶著疑惑轉身看向他時,他說道:“公爵閣下他,當然會選擇安薇娜吧。如果要問為什麽的話,因為他每次看向你時,他眼中的堅冰都紛紛融化了啊。”

  凱文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種向往的表情,安薇娜沒來由地感覺鼻頭一陣酸楚,她借撫頭髮的動作偷偷擦去溢出的淚水,然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笑道:“也是呢,我好像問了一些沒道理的問題。”

  “不……啊,怎麽說呢。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凱文仰望著浩瀚星空,淡淡說著。

  “羨慕我?”安薇娜調整了一下大衣的衣領,不解地看著凱文。“是指我是貴族嗎。”

  凱文閉上眼搖了搖頭,道:“是說你有一個父親。因為不管是不是貴族,父母對孩子的愛都是一樣的吧?但是呢,我的父母卻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了。”在那一瞬間,安薇娜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雙手捂著嘴巴,眼睛大睜著。眼前這個有著一頭漂亮的黑色頭髮和黑色眼珠的男孩竟有這樣的遭遇,然而即便如此,命運卻像是一個無恥的看客,又巧妙地安排了麥格拉斯奪走他祖父和叔叔的生命。

  “這麽說……你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啊……”安薇娜輕聲說道,似乎稍微提高音量,便會撥動男孩心中那根牽引傷痛的細弦。凱文點了點頭然後注視著安薇娜的雙眼,他的表情雖然哀傷但似乎還是竭力想要擺出一張笑臉來。

  “我自那以後就一直跟著爺爺做生意,不過很可惜啊,到最後只剩我一個人了。”年僅十三歲的凱文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眼淚就如斷線的珠子,一顆顆掉落下來。安薇娜頓時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感受到的不快與痛苦與眼前這個人相比是多麽地微不足道。她抬起纖細的手臂,在空中做出一些手勢,同時嘴中也默默念叨著神秘。

  忽然一陣風吹過凱文的臉頰,溫柔的空氣裹著滾圓的淚珠在兩人中間盤旋。凱文見此奇景,也不再哭泣。他訝然道:“這是怎麽回事?”只見安薇娜露出淺淺的笑容,打了一個響指。漂浮在半空的數顆淚珠逐漸聚攏在一起,匯聚成一顆彈丸般大的水球,其上伸出幾根分支,最終化為一朵花的形狀。“好漂亮……”凱文不禁讚歎道。

  漂浮在空中的淚水之花通體晶瑩,隱隱可見無數水流在其中汩汩流過的痕跡。凱文大張著嘴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安薇娜又打了個響指,那朵神奇的花兒竟倏地消散,化作點點暇光隨風逝去。“喂……安薇娜,那是什麽?怎麽做到的啊?”畢竟少年心性,被新奇的事物勾起了興趣,也就不在對過去的風景哀愁傷懷了。

  “嘻嘻,這是魔法啦,魔法!”安薇娜調皮地大笑著。不知為什麽,看到凱文不再悲傷的樣子,自己的心好像也舒展了開來。

  “誒?你原來是個法師嗎?”凱文好奇地問道,他的印象裡法師們都是一些臉上爬滿皺紋,身子縮在長長的長袍內的老頭子。眼前的這個女孩完全打破了他對法師的一貫認知。

  安薇娜下意識地兩眼望向斜上方,輕輕搓動著雙手。“也不算是法師啦……只是有自己學習過魔法,還找過正牌的法師教我。”隨後她便一甩長發,自信地笑道:“不過我可是個天才喔,像剛剛那張程度的魔法完全是信手拈來啦!”

  凱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想起了喬納森對那名殺死約翰的法師的描述。“那麽,像一抬手便能造出一支紫色光箭,然後發射出去的魔法。你也會麽?”安薇娜一攤手,歎了口氣道:“雖說我在魔法方面確實有著非凡的才能,但是我年紀還太小了啦。如果是那種泛著紫光的魔法箭,那是由純粹的奧術能量具現化形成的東西,沒有強大的法力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這樣啊……”凱文眉頭深鎖,右手不停地拿捏著下巴。安薇娜正對凱文的行為感到奇怪,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那似乎是胃袋渴望食物的信號。“啊……似乎還沒吃過晚飯呢,還是早點找到能填飽肚子的地方吧?”凱文按著空空如也的肚子,尷尬地笑了笑。

  果然現在想著要報仇還太早了嗎,按照安薇娜的說法,那個法師一定是個厲害的家夥,而且還能連人帶龍地憑空消失……想到這裡,凱文不禁握緊了拳頭

  但因為身體關於物質方面的強烈需要,兩人也不多說,安薇娜帶著凱文穿過一條條街道,最終來到了西城區的一家名叫“星夜旅人”的酒館門前,木製的大門虛掩著,橘黃的光線帶著一股香味從狹縫中透露出來。

  安薇娜對凱文說道:“這家店以前我經常來光顧喔,裡面的老板是個好人呢,每次都很照顧我。”這種語氣就好像是在向玩伴推薦一款自己喜愛的玩具一樣。兩人推門而入,凱文馬上便被酒館內的氣氛震懾到了。烤肉的香味,酒的香味,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充斥在這棟並不算大的建築內部。

  凱文四處打量著這家酒館,就格局來說不算小氣,甚至有一種精致的美感存在,吧台正對著大門, 其旁有一條階梯通往二樓。一樓的配置有六張桌子,吧台前擺放著八把座椅,此刻已悉數被人佔據。

  “呦,小姑娘。這次還帶了一個帥氣的小夥子來嘛!”說話的是一名面相粗獷的中年男子,他滿臉笑容地站在吧台後,正為一位客人添加麥酒。

  聽了這話不管是安薇娜抑或是凱文都有些害羞,只不過凱文更多的是欣喜而已。安薇娜瞪著酒館老板,雙手抱在胸前,撅著嘴說道:“真是囉嗦!好啦,老位置沒人吧?”那男子拿著一塊白淨的棉布擦拭著手中的盤子,抱怨道:“沒人沒人,真是的……誇你你倒還不樂意了。”

  於是兩人順著樓梯上到二樓,在安薇娜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張靠近窗邊且能將底樓發生的事情一覽無余的座位旁。安薇娜脫下紅色的大衣,裡面是一件黑色的連衣長裙。待安薇娜坐下後,凱文便坐在了她的對面。兩人的視線一時交錯在一起,同樣地,一模紅暈也同時出現在兩人的臉頰上。

  恰巧,一名女侍者手裡拿著菜單來到桌旁,安薇娜迅速地接過菜單遮擋住凱文的視線,然後輕車熟路地點了幾個菜。侍者記錄下安薇娜點的菜之後便轉身朝一樓去了。凱文有些不滿地說道:“我連一眼都沒看過那菜單誒!你怎麽都不問問我想吃什麽呢?”安薇娜撇了撇嘴,然後安慰道:“放心吧,我可是這裡的老客戶了,哪些菜好吃我怎麽會不知道呢?而且放心,分量絕對夠我們兩個吃的。”

  “噢……好吧。有點渴了,有水嗎?”

  “很快就會端上來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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