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沐目送王由楨離開祠堂,目光溫和。
用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是時候去參加科舉了。”
就在王昌沐準備回魚兒鎮辭去私塾先生,還沒來得及離開宗祠,王由楨又走了回來。
王由楨這趟回來手裡拿著一本書籍,放在父親手上沒說任何話便離開了。
自家兒子醒過來以後的這段時間,有著很多驚人的舉動。
從有幫虎嚴密看守的鐵磨盤裡拿走銀子,打造了百錠水力紡紗機等等。
所掌握的很多學識,已經超出了王昌沐所能理解的范疇。
兒子把這本書交在他的手上,一定不簡單。
王昌沐把書擺正,看了過去。
上面只寫了兩個大字。
《毛概》
王昌沐不明白這是一個人名,還是有什麽特殊的玄機。
想不明白便打開了封皮,開始從第一頁細細的品讀。
只是看了第一頁,王昌沐臉上溫和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就像王來聘當初得到那本步兵操典一樣,王昌沐同樣是一動不動。
一直看到了天黑。
第二天。
王伢人處理完水力紡紗廠最後的一些收尾,趕著去了各個宗祠,各個宗祠的族長商量招收工人的事宜。
可是他在村子裡轉得快大半圈了,始終是沒有找到一位宗祠族長,就連各個宗祠的青壯男丁也不見了。
王伢人不禁皺起了眉頭,轉身朝著焦族長的宗祠走去。
焦家宗祠。
事情就像王伢人所預料的那樣,鹽池村的宗祠族長和鹽丁們在焦家宗祠不遠處的谷場。
這個谷場以前是用來曬糧食的,只不過後來土地全被孫包戶兼並了以後,逐漸荒廢了。
地方足夠寬敞,剛好適合宗祠族長和鹽丁青壯們商量事情。
焦族長和其他幾位宗祠族長站在一處位置比較高的地方,其他的鹽丁青壯們則是圍在四周。
一名宗祠族長滿臉憂愁的說道:“這一次扳倒孫包戶,全是仰仗王家的功勞。”
“現在又和符煙山的響馬搭上了線,雖然家裡的丁口比較少,卻是咱們村子最厲害的一家宗祠了。”
“這往後的鹽課肯定是由王家來包攬,就是不知道從咱們身上抽走幾成的浮收。”
焦族長本來不願意談論這件事,架不住其他幾位族長的請求,只能勉為其難的帶著他們來到谷場商量這件事。
倒不是他們不信任王由楨,只不過是他們這些年被孫包戶壓榨的太過淒慘了。
現在好不容易把孫包戶給扳倒了,能夠喘一口氣,真不希望再過上以前的那種淒慘日子。
焦族長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咱們也別在這裡發愁了,你們還信不過王老哥嗎?”
“王老哥肯定會仔細掂量這件事,說不定以後就沒有任何的浮收。”
就在焦族長等人談論這件事的時候,王伢人轉了一圈,剛好路過了谷場。
瞧見廣場上黑壓壓的一片,全是鹽丁青壯們和各個宗祠的族長,哪裡還不會不明白怎麽一回事。
王伢人沒有去幹擾他們,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回去找父親了。
王老爺子正在水力紡紗廠內看著三台水力紡紗機,準備隨時給水力紡紗機更換零件。
聽到二兒子說的這句話,當時就瞪眼了,流露出一股凶悍的氣息。
王老爺子二話不說,
拿出了藏在祠堂裡的那口腰刀。 這口腰刀可不簡單,是他當年砍了一顆八旗子弟的腦袋以後,百總賞給他的一把戚家刀。
戚家刀的整體外形和東洋刀類似,韌性卻更高一籌,是戚繼光琢磨出來的一種專門對付東洋倭寇的兵刃。
這把戚家刀除了殺人更快更鋒利以外,最大的作用是有一種象征意義。
八旗兵的驍勇是有目共睹的,山海關每年殺死的八旗兵不過兩三百,其中有一半還是關寧鐵騎殺死的。
他當年就殺死過一名八旗兵。
百戶欣喜的賞了這口戚家刀,著實是把其他的邊關士兵羨慕壞了。
除了羨慕以外,更多的是敬佩和敬重。
鹽池村這些去邊關當兵的同村就更不要多說了,只要提起王老爺子,那都是滿臉的自豪。
谷場。
王老爺子挎著戚家刀眼看就要走到谷場,王由楨攔住了滿臉凶神惡煞表情的爺爺,獨自一人走進了谷場裡面。
等到他走到中間的位置,宗祠族長和所有的鹽丁青壯們瞧見是王由楨來了,全都是滿臉的羞愧。
王由楨倒也沒有在意這件事,人之常情罷了,換成是他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再說了他們又不是為了反抗王由楨, 只是為了希望王由楨不要過分的壓榨他們。
也就是說在他們的潛意識裡,王由楨可以壓榨他們,只要不壓榨的太狠就可以了。
王由楨受到父親的影響,笑容裡多了一份溫和,直接說出了自己當初的決定。
宗祠族長和青壯鹽丁們還在羞愧的恨不得一頭撞死,突然從王由楨嘴裡聽說了招收工人的月錢。
廠夫一年能拿到十四兩銀子,紡婦一年十五兩銀子。
技工赫然有三十兩銀子。
簡直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大恩惠,王由楨別說是小神仙了,就算說他是媽祖娘娘轉世所有人也都信了。
這些窮苦的鹽丁們也不知道怎麽報答王由楨,又因為剛才那件事的愧疚,全都是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就連焦族長這些宗祠族長也不例外,全部都是老淚縱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接下來,王由楨見識到了令他極為震撼的一幕。
也沒有人主動提起這件事,宗祠族長和鹽丁們全都是自發的跪在了地上。
流著眼淚,重重地給王由楨磕頭。
王由楨注視著黑壓壓跪倒一片的鹽丁們,心裡震撼的同時,眼睛也有些發酸。
自己只不過是不去壓榨他們,多給他們一些銀子,就讓他們做出了這樣的舉動。
何德何能。
王由楨突然想起來一句話,想起他從太祖傳記中看到的一句話。
他們十指裡全是汙漬,也不太會說話。
但他們才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