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鬼魂、幽靈或者怪物相比,最險惡的東西果然還是人心。
誰知道傅集賢理究竟是造了什麽孽,他難道不是基於樂於助人的為人準則才來幫忙探索森林、消除怪異的麽,可誰能想到來自背後的黑槍居然就那麽被打響了……
甚至還是七連發。
在火藥造成的煙霧繚繞之中,如同剛剛的屍體一樣,傅集賢理的身體也撲通一聲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剛剛被他控制著的“黑泥鰍”也跟著失去了控制,摔在了地面上。
“涼子……”
開槍殺人之後的武內,聲音裡帶著些許顫抖,他肩膀一斜將背後的登山包卸下,又將槍管還帶著溫度的霰彈槍往旁邊一丟,之後他往前快跑幾步,接著整個人撲倒在地、雙手顫抖又小心翼翼的將那條“泥鰍”捧了起來。
確認這條“泥鰍”還活著之後,他完全不顧地上的黑色汙痕,一路膝行爬到了那具屍體旁邊,過程中他的口中只是不斷的呼喚著“涼子”這個名字。
先前並未說明的是,那具屍體是一具女屍。
武內捧著“泥鰍”,同時試圖將女屍扶起來,那動作仿佛是認為她只是睡去而不是死去了一樣……毋庸置疑,這可真是一個足夠糟糕的睡相。
屍體當然不會回應武內的呼喚,然而卻有另外的人回應了他。
“A corpse should be left well alone——應該讓屍體好好安息,這是一個漂亮姐姐的名言,武內先生,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
傅集賢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和穢物,一邊緩緩站起身來。
“你……為什麽還活著?”
武內看向傅集賢理的視線終於變得驚恐了起來,這超出了他的認識。
他的第一反應是繼續攻擊,然而那把槍已經被拋到了一邊。
“怎麽說呢,如果我是個人的話,我當然已經死了……”話說出口之後,傅集賢理意識到了其中好像有點問題,“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是個‘普通人’的話。”
他的態度看起來跟剛剛沒什麽兩樣,依然客客氣氣的,然而眼神裡已經是一片近於冰冷的平靜。
“人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能化身四十公分厚的鋼板,擋個子彈不是輕輕松松嗎。”
似乎要為自己的話做出更形象的說明,傅集賢理身後的一棵至少四人合抱的大樹突然在一米高的位置折斷,然後沉重的樹乾在擠歪了後面的數棵大樹之後、重重的砸落到了地上。
大樹的斷口處並不平整,它像是被某種難以抵抗的力量硬生生的拗斷了一樣……有點像被掰斷的甘蔗。
別看傅集賢理表現的這麽從容,可實際上在對方突然開槍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辦法確定自己的能力能不能抵消霰彈的動能——就結果來說,他沒有被打死,但差點被嚇死。
“動作乾淨利落、一句廢話不說,這種毫不拖泥帶水直奔目的的做法,老實說我並不討厭,甚至滿是欣賞……哪怕這其實是犯罪行為。”
比起永遠在嘴炮放狠話、然後被翻盤的反派,當然是直接動手的反派更有魅力。
這位武內先生看起來憔悴、邋遢以及無比陰鬱,然而誰能想到他開槍的時候會那麽果決呢。
“不過可惜的是,你應該先確認一下我的死亡的……實際上你連我在遭到槍擊之後壓根沒有出血都沒有注意到。”
一方面是因為武內關心則亂,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職業是護林員而不是職業殺手——就算是職業殺手,
大概也會下意識的認定連中七發霰彈的人的即死事實。 “看來你早就對我心懷警惕了……為什麽?”
“很簡單,那天我來到你家的時候,你向我說明了兩件事——怪物的出現以及你女兒的失蹤,盡管你對這兩件事進行了牽強附會的關聯,但實際客觀來說這彼此之間果然還是嚴重缺乏關聯度。
可你潛在表達出的意思卻是解決怪異就等於找回你的女兒,這未免太奇怪了……你是基於何種理由做出這樣判斷的?
你給出的理由是‘直覺’,但篤定的卻像是自己得知了某種‘事實’。
當然,還有更直接的理由。
其一是前天我在閱讀當地新聞的時候,了解到了一個多月之前的一則不幸的新聞……一名女高中生失足高空墜落而死,那名高中生的名字叫做武內涼子。
其二則是……鞋子。
這個怪物腳上穿著的鞋子盡管已經非常髒了,但還是能夠依稀辨認出它的樣子——這雙鞋子跟照片中你女兒穿的那雙是一樣的,就是你擺在客廳裡的那張照片。
所以,在我看到那個怪物的同時就差不多想明白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你找我這樣的人過來,為的就是剝離女兒屍體身上的‘黑泥’吧,這是憑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這人其實在出發之前就已經發現了某些線索,可一路上他卻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某種意義上傅集賢理也挺“陰險”的。
“不愧是傅集賢家的少爺,居然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問題了……”
“……
你知道的我的身份?”
“盡管現在沒有那麽聲名顯著了,對於上來年紀的山梨人來說,大概沒有人是不知道傅集賢的……我知道你並非來自東京。”
這就涉及到傅集賢理的知識盲區了, 到目前為止,他也從未意識到自己出身於“名門望族”,所以他在自報家門的時候其實已經自曝身份了。
“我覺得……萬事好商量,既然我已經幫上忙了,怎麽想你也不應該一聲不吭就要對我痛下殺手吧。”
“因為我想要做的事情,無論如何你這種人是不會允許的。”
武內低下了頭。
他還是有著基本的是非觀的,至少能明白自己動不動就要弄死對方的行為是不應該的。
“嗯,我明白了……”
“?”武內再次抬起頭來。
“你墜樓而死的女兒為什麽會出現在富士山深處?又為什麽會有一副邪祟纏身、化身怪物的樣子?
為什麽我們會路過一個鬼畫符一樣的儀式圖騰或者說祭祀場?
這一切都有一個非常荒誕的答案……
你似乎想讓自己的女兒死而複生?”
傅集賢理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結論有些離譜,然而這好像就是事實。
先前武內講述的事情經過是顛倒的,並不是他在森林之中看到怪物之後他的女兒消失了,而是在他女兒死後,他把她的屍體帶入了森林,然後進行了某種儀式、將其化作了怪物。
什麽“腦子的聲音”不過都是謊言,武內的憔悴是因為女兒之死,以及他讓死後的女兒化作了怪物。
從推測來看,可能儀式出了點問題,所以武內其實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而現在,他似乎還想再試一次。
為此甚至不惜直接開槍崩掉一個好心人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