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太向刀柄那邊探過頭去，給禦五郎推了一下，“去和她交涉一下，帶點信息給我，助手。哦，差點忘了告訴你，關了靈視狀態就可以出來。”宏太本想出口抱怨，但聽到助手這個詞，便閉嘴了。隨著一陣令人嘔吐的暈眩感，宏太來到了一個虛無空洞的地方，周身四方都是蒼白一片，只有面前夢幻般出現一支煙霧繚繞的金色煙鬥。

　　宏太用雙手撥開煙鬥噴湧而出白色煙霧，一邊被嗆得咳嗽，一邊在心裡吐槽:“這煙味大，是塞了多少煙絲兒。”他從煙霧中探出頭去，看到一件藍色和服下擺，煙霧中隱約可見蘭花紋飾，再往上是淡黃色織銀腰封，白絹的煙袋，頭上豎著代表未婚的高島田髻，插一根玳瑁簪子。年輕的女性會盡量把發髻梳得大一些，恐怕不無點爭豔的意思。

　　宏太試探地問道:“真田竹?”

　　真田竹吸了口煙，淡然道:“你來放我出去，還是渡我成佛?”

　　宏太聽到這個聲音，吃了一驚，這聲音就是之前一直徘徊在他耳邊的。隨後他搖搖頭，答道:“我只是來問問緣由，如何處置你並不是我定奪的。”

　　真田竹沉默著抽著煙，宏太背著禦五郎的囑托而來，於是繼續勸道:“還是跟我說說吧，比如矢田夫婦是怎麽死的，這會影響您受到什麽樣的待遇。”

　　真田竹吐出一口輕煙，宏太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避開了，竹搖搖頭，輕啟朱唇道:“跟我無關，我還救下了那個女孩。”

　　“這麽說你殺了正木先生?”

　　“只是自衛而已，那個和尚會害死惠子的。”

　　宏太點點頭，表示姑且認可她自衛的說法，“好，那麽矢田蒼馬先生為什麽帶著青江刀來到這裡?”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真田竹引用道，語調稍微有些古怪。

　　宏太沒多想，自然地用漢語接茬:“此話怎講?”

　　“你讀過漢學?”

　　“小時候上過一點漢學的私塾。”宏太一驚之下隻好扯謊，心裡打定主意，回去後想辦法給自己立一個漢學很好的人設，現在他得把話題扯回來，“蒼馬先生到底為了什麽樣的利益來到這裡?”

　　“這個嘛，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怎麽樣?”

　　“好。”宏太一想，一直是自己在問，顯得咄咄逼人了。

　　“你結婚了嗎?有愛人嗎?”

　　“沒結，有。”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在這樣詭異的地方，嘴角仍舊泛起笑意。

　　“她請求你的話，你會殺死她嗎?”

　　仿佛來自地獄的低語讓宏太遍體生寒，旋即道:“不，不可能！”

　　“可能你是個好人。”竹噴出一口煙氣，“在我十六歲那年，我請求山波正人殺死了我。”

　　“為什麽?”他沒有吐槽被發的這張好人卡，可見心中並不平靜。

　　“父親在政局上失利，投水自盡了。我看出他也沒了娶我的心思，就想隨父親去了，不麻煩他想個體面的退婚方法了。”

　　過了許久，宏太再問:“凶器是?”

　　“青江刀。”

　　“屍體呢?”

　　“真田家的池塘。”

　　“我問完了，萬分感激，打擾了。”宏太一躬身，轉身欲走，卻被真田竹喊住，“可以的話，還是請放我出去。”

　　“冒昧問一句，您出去是為什麽?”

　　“外面那位大人說得對，我是不爭氣的女魂，到了今天我還是想見見他，拯救他陰暗墮落的靈魂。

好像是沒什麽道理，你說呢?”　　“承蒙款待。”宏太沒有答話，只是一躬身，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

　　宏太剛出來，就聽得後藤在質問山波，“所以你就殺了她?”

　　“那是她要我殺的啊，為什麽還要怨恨我讓這裡變成了一個傳說中的凶宅。”山波跪在地上，雙手按著泛黃的疊席，哭泣著說道。

　　禦五郎見閉目的宏太睜開了眼睛，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問:“怎麽樣?”

　　宏太壞笑一聲，道:“竹小姐想出來見見他，您看?”

　　禦五郎聞言心下一驚，宏太詭異的神色讓他克制住否決的話語，並使得神情沒什麽變化。

　　“嗯——”於是，禦五郎意義不明地應了一聲。

　　那邊的山波正人已經叫喊起來:“阿竹，阿竹，你在嗎?”

　　惠子身體虛弱，挨著風野今的右臂坐著，這個時候看著山波冷笑道:“你不是一直知道她你身邊縈繞嗎，否則也不會請我父親來。”

　　山波用缺了小指的左手拭去真假參半的淚水，沉聲道:“蒼馬先生的不幸我也很悲痛，但當時我向他懺悔，說出這一切的時候他並沒有審定我的罪行。他可是倫理學的大學者， 你們這些人又有什麽資格用這樣的眼光來看我?”

　　風野今這個警察在這時畏畏縮縮的，他受攝於山波的身份地位，心中微弱的正義感抬不起頭來。禦五郎也不是能言善辯的人，但他知道他這個新聘的助手是，輕聲道:“懟他。什麽東西，殺了人還理直氣壯的，擱明治以前我早斬了他。”

　　宏太正有此意，上前道:“山波先生，你斷指就是因為這個吧?但這樣就可以逃脫實施惡行的痛苦了?”山波正人沉默著抬起頭來，他已經完全恢復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冷靜。一雙陰冷的眼睛與宏太相對，眼神仿佛搜尋腐肉的禿鷲。

　　“您說這裡變成凶宅的原因是真田小姐的怨恨，是麽?

　　“不然呢?”

　　“但我剛才見過真田小姐了，她沒有怨恨。”

　　“那她為什麽在刀中徘徊，不肯成佛?”

　　“只是——因為——想見你。”宏太忽然攥緊了拳頭，想一拳打在這張醜陋的老臉上。“冷靜，這是個議員，我打了賠不起。嚴格來說我目前的身份不是那麽清白，鬧出事來也麻煩。”他在心中這麽反覆地告訴自己，克制住怒氣。

　　“砰。”

　　宏太看到一隻碩大的拳頭懸在空中，隨後聽到山波正人哀嚎著，他捂住臉向後倒去，後背撞在牆上帶起一聲悶響。禦五郎收回拳頭，“忍他很久了。”

　　風野今慌張地說道:“禦五郎先生，這樣會惹麻煩的。”

　　後藤輕笑一聲，摩挲著禦五郎借他的刀，說道:“沒事的，風野，你仔細想想五郎先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