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麻風”二字,新娘子異常冷靜,臉上沒有一絲絲害怕,只是回頭看隨從身上,隨從被她看得發毛,待她伸過手來時,警惕後退一步,問道:“小姐,你想幹嘛?”
新娘子的手一頓。
她是想解他的衣裳,但他身上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僅余些破布勉強遮羞。
求人不如求己。
新娘子收回手,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大紅喜服雖然在海水中浸泡過,但已經烘乾,依然簇新,於是她把手伸向自己——
“小姐,你想幹嘛?”
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替別人寬衣解帶固然恐怖,給自己寬衣解帶也很恐怖啊。
隨從顫聲喊了一聲,新娘子已經“刷”地撕下了大紅喜服一角包住了自己的頭臉,隻留下一雙眼睛,那眼睛星辰日月大海應有盡有美不可言,隨從不由走神,回神時,新娘子已經走到了他家公子坐著的石塊前。
隨從慌忙追上去:“小姐,不可靠近!”
新娘子並未聽他的勸,大步向前,站到了公子面前,還蹲下了身子。
兩個包裹著頭臉的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竟是一條女子的長巾!
新娘子看著眼前的公子,心裡驚歎。
“我得的是麻風,會傳染,小姐趕緊走開。”很好聽的年輕公子的聲音,有些清冷,又很溫暖。
新娘子沒有聽勸,“刷”一聲又撕下了一塊衣服套在自己手上,這才伸出手去,撥開了公子臉上的長巾——
隨從跑過來,想要阻止,可是被新娘子的專注震住,竟說不出話來。
新娘子看清了年輕公子的臉,顏色鮮豔的紅斑,有的黃豆大小,有的花生米大小,散於公子浮腫的面部。
她又撩開了公子的領口,看他的脖子,再去掀他的衣袖看他的手臂——
此起彼伏的紅斑,觸目驚心。
她看了許久,公子耐心等她看完,這才整理好衣服,重新將長巾裹好頭臉,說道:“小姐可以走了吧?”
說話聲音有些發抖,眉宇微蹙,似在忍受疼痛。
“我會治麻風。”新娘子簡單說道。
公子目光一閃。
新娘子已經站起身來,將套在手上的紅布取下扔在他腳邊,轉身去找隨從。
不知道她和隨從說了什麽,隨從向公子這邊看過來,公子朝他點了點頭,隨從便跟著新娘子走了。
看著紅衣的女孩子與乞丐一樣的隨從穿過礁石走過沙灘向密林走去,公子不置可否,收回視線,看大海和夕陽。
她說能治就讓她治,倒不是信她,也不是對生有什麽貪戀,而是不想讓等死的過程太無聊。
在這荒島上已經呆了不知多久,實在是太——無聊了!
隨從領著新娘子穿過島上大半個山谷,終於停下。
新娘子指著山谷下一處灌木叢裡足有兩三米長的藤蔓,說道:“去把那叢雷公藤采下來,它能治麻風。”
隨從卻不肯。
那藤蔓的根莖是圓柱形的,黃棕色,又粗糙又扭曲。
他認得。
“什麽雷公藤,這明明是斷腸草,有大毒!”隨從不滿看著新娘子,“你想毒死我家公子!”
公子剛剛讓他救了她的命,她就恩將仇報要毒死他,這女孩子心腸好狠。
隨從警惕後退一步,腳下卻一滑,從站著的石頭上摔了下去,剛好摔在那叢雷公藤邊上。
新娘子站在石頭上,
居高臨下看著隨從:“把那雷公藤采下來,我就拉你上來。” 說著,摘下一旁灌木叢裡的幾根藤蔓接續在一起,一頭系在大樹上,一頭抓在手裡甩啊甩,晃得隨從眼花。
有一隻野鳥飛過,被隨從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摘了幾枝雷公藤的嫩芽喂進野鳥喙裡,那鳥兒撲棱幾下翅膀,就一命嗚呼了。
隨從惱怒,仰頭看新娘子,手裡的野鳥也示威般揚了揚。
新娘子搖頭,歎道:“可惜了,本來晚上還有烤鳥肉吃的。”
新娘子說著,扔下藤蔓,轉身要走。
隨從喊:“喂,你要去哪裡?”
“既然你並不想治你家公子的病,你也沒必要上來了,我生平最恨辜恩背主的東西!”
“我采還不行嗎?”
隨從心想,先上去再說,采了,還可以扔掉嘛。
當隨從手握幾枝雷公藤,身上捆著新娘子扔下來的藤蔓從谷底爬上來,新娘子眼睛落向他手上的雷公藤,說道:“有毒沒毒,吃與不吃,你家公子說了算。”
隨從一怔,竟然無法反駁,只能抓著雷公藤,跟著新娘子悶頭離開山谷。
回到他和公子的山洞,天已經黑了。
山洞裡已經生起篝火,亮堂堂,暖融融的。
隨從和公子說什麽“斷腸草有毒,不能吃”的時候,新娘子不去理會他們,自用刀切了一把雷公藤,放進陶罐裡, 加入水,放置到火上煎著。
漸漸的,山洞裡有一股藥香彌漫。
隨從和公子都停下說話,看著新娘子煎藥。
約莫過了幾個時辰,新娘子終於從陶罐裡倒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出來,端到公子眼前。
隨從說道:“公子,要不,先讓……”
“不用。”公子打斷隨從的話,大方接過新娘子手上藥碗,一口氣將湯藥全部喝下。
新娘子的目光掃過隨從和公子,咀嚼他們剛剛的對話,又環顧了山洞一遭,難道這山洞裡還有別人?
公子喝下了藥,隨從提心吊膽,又很期待,雖然不信新娘子真能治麻風,但還是希望能有奇跡。
但是,隨從有些絕望,沒有奇跡,公子服藥後上吐下泄,痛不欲生,最後還昏死過去。
見公子昏迷,隨從大怒,伸手就掐住了新娘子的脖子。
嫩細白皙的脖頸在他粗糲的掌中一折就能斷。
新娘子一點兒害怕的神色都沒有,她看著他,雙手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腕,唇角勾起,還有了笑意——
隨從卻漸漸變了臉色,隻覺一股奇異的力量從腳底直衝頭頂,又仿佛從頭頂灌下,壓迫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太痛苦了,他感覺身體每一根骨頭都要被壓斷的時候,新娘子及時放開了握住他手腕的手,而他也像觸電般,猛地後退,不可置信看著新娘子。
新娘子已經走到藥罐邊坐下,繼續用刀切著雷公藤,放入陶罐,加水,放置到篝火上——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