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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天一道》第四十三章 莊公夢蝶,道字6劍
……

 黃龍士心中默念著未到終局,他未必就會輸。

 更何況,他依舊還有棋子在手。

 想到這裡,他朝著那邊的溫華道:“餓不死就行了,你就算把茶館開成北莽第一大茶館,就算有出息了?”

 溫華反問道:“難道不算有出息?”

 自有一股溫文爾雅氣度的黃龍士瞥了一眼溫華。

 “那你乾脆別練劍,我保證讓你成為北莽一等一的豪紳富賈,如何?”

 溫華擺手道:“去去去,不讓老子練劍,還不如殺了我。”

 黃龍士眼睛一眯,笑問道:“老子?”

 溫華趕忙笑道:“小的小的……”

 “您老下棋這麽久了,手酸不酸?肩膀累不累?我給你揉揉敲敲?”

 老人揮手道:“滾蛋。”

 溫華得嘞一句,端起那邊桌上的碗就小跑向廚房。

 黃龍士看著棋盤上的白子,自言自語道:“閨女啊,這次老爹我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沒法子,京城那位當年被我害得自斷其舌的男人,寄了信過來,要跟我算一算老帳,老爹一方面於心不忍,一方面又期待著接下去的走向,也就答應了他一回。”

 “棋子要活,能做眼,下棋人才有意思。”

 “鐵門關,是個風水不錯的地方,死在那兒總比死在鬼氣森森、幾萬死人一起分攤氣數的沙場上強多了。”

 “只是可惜了,姓葉的攪局,早早的就把趙楷這枚棋子給弄死了。”

 “搞的人現在上不上下不下。”

 “不過還好,韓生宣那老閹人是個認死理的。”

 “只是可惜了去了西蜀的陳芝豹,如果趙楷還在,就可一石二鳥。”

 “現在,只怕是不行了。”

 “不過,也說不定。”

 “若是徐鳳年死了,陳芝豹還是能坐上北涼王的位置。”

 “只不過,到時候他就得一生一世活在徐驍的陰影下,趙家虧欠徐家的老帳舊帳,以陳芝豹的性子,肯定要明著暗著一點一點討要回來,京城那位,不想看到這一幕。”

 “但是那家夥小瞧了下一任北涼王,姓徐的小子,哪裡就比陳芝豹豁達大度了?”

 “這也不怪那家夥,畢竟陳芝豹明面上還是要強出徐鳳年太多,太多了。”

 “可歷來國手對弈,眼窩子淺了,是要吃大虧的。”

 少女搖晃了一下金燦燦的向日葵,呵呵一笑。

 黃龍士繼續說道:“也正是因為我眼窩子淺了,我和姓葉的對弈,才連敗兩局。”

 “不過,越是絕境,便越是有絕處逢生的可能。”

 “我還就不信了,我贏不了他一局。”

 聽到這裡,少女嘴角翹起,又是呵呵一笑。

 此時,又端了三碗蔥花面過來的溫華怒氣衝衝道:“黃老頭,能不能在吃飯的時候不談這個?”

 溫華見掌櫃的沒動靜,瞪眼道:“還不把桌面騰出來?”

 黃龍士輕輕一笑,一袖揮去棋盤上剩下的白子。

 溫華放下三雙碗筷,還喋喋不休的說道:“下棋下棋就知道下棋,會下棋了不起啊。”

 “等老子練劍練成了劍仙,管你是誰,敢在老子面前蹦躂,都一劍伺候。”

 黃龍士拿起筷子,笑眯眯問道:“哦?那我教你練劍,讓你吃了這麽多苦頭,那到時候你第一個該是斬我吧?”

 溫華哈哈笑道:“哪敢哪敢!”

 “我溫華豈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我這人吧,相貌英俊,脾氣還好,又有古道心腸,這些優點都不去說,關鍵是義氣啊!”

 黃龍士笑著搖了搖頭,也有些無奈,夾了一筷子香噴噴的蔥花面,低頭吃麵前,說道:“再過些日子,你得去離陽京城。”

 溫華愕然,低聲問道:“直接去京城闖蕩名氣是不是有些快了,不需要先在小地方熱熱手嗎?”

 黃龍士裹了一筷子面條,不往伸長脖子替閨女吹了吹面條熱氣,生怕她燙著,呵呵姑娘燦爛笑,摘下一小瓣向日葵,放在老人碗中邊沿。

 黃龍士的心情慢慢好了起來,對溫華說道:“你不想一鳴驚人?”

 “還有,你可以見到聲色雙甲的白玉獅子,也就是你一見鍾情的青樓女子。”

 溫華哧溜哧溜吃著面條,笑道:“青樓女子怎了?我就是喜歡。這趟京城,我去定了!”

 黃龍士笑了笑,沒多說什麽。

 這時,溫華卻是問道:“老黃頭,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認識葉大真人和李老劍神的?”

 “你和他們熟嗎?”

 黃龍士聽到溫華這麽問,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只聽得黃龍士淡淡說道:“不熟。”

 溫華一聽,嘀咕道:“不熟人家幹嘛來找你下棋?”

 三人吃完了面條,黃龍士掏出一些銀錢,吩咐收拾完碗筷返身落座的溫華。

 “去,買壺好酒。”

 溫華翻了個白眼,道:“賣茶的去買酒喝,也就黃老頭你做得出來。”

 黃龍士淡然道:“余下那幾錢銀子,自己留著花。”

 溫華嘿嘿一笑,跑到自己住的小屋拿出藏好的一袋碎銀子,一股腦裝好,腳底抹油跑出茶館。

 他早就看中了一套春宮圖,有了老黃頭給的這幾錢銀子,可就算湊足了銀子,他給老黃頭打酒,順便買回來。

 當年他跟徐小子都有這麽個癖好,只是那時候遊歷江湖,窮的叮當響,天天有上頓沒下頓的,那是沒錢,如今有點小錢了,總得惦念著自家兄弟一起好,溫華想著下回見著了面,就拿這個當見面禮了。

 禮輕情意重嘛。

 那小子敢嫌棄,老子非就拿木劍削他不可。

 溫華一走。

 黃龍士便走到茶肆的後院,他的手裡不知何時提了一柄古劍。

 只見他面無異樣,不見絲毫波瀾情緒,只是將手中古劍朝牆頭那邊一拋。

 古劍落入一人之手。

 那是一個袖管空蕩蕩的老者。

 老者蹲坐在牆頭之上,單手接過了古劍,舍了劍鞘,手掌攤開,將古劍擱在手心上,拇指食指一抹。

 古劍瞬間彎曲,劍尖劍柄鏗鏘撞擊,如一條龍蛇頭尾相咬,雙指劍氣所致。

 古劍硬生生從中崩斷,一作二,二作四,四作八截,以此類推,化為寸寸斷劍。

 斷劍都落入斷臂大袖之中,然後老頭兒揀選了一截劍尖,丟入嘴中,如嚼黃豆,嘎嘣脆,嚼勁十足。

 老頭兒缺了一臂,可由於身材魁梧,也不顯得如何年邁衰老,尤其是雙眉極長,扎了一根雪白長辮。

 雙眉長如柳枝的老頭兒嚼完了斷劍,發出一陣陣桀桀笑聲,嗓音沙啞磨礪如同一頭夜鴞,陰森道:“黃龍士啊黃龍士,天底下還有你算不準的人,料不準的事。”

 黃龍士一臉平淡道:“天下哪來算無遺策的人,我黃龍士也沒自負到要人比天高的地步。”

 身份不明的老頭兒顯然很樂意見到黃龍士吃癟,繼續在傷口上撒鹽。

 “你不是常常自詡你是翻書人,可今日這翻書人被別人翻了書,滋味兒到底如何?”

 黃龍士步入院中,望著頭頂柳絮飄落。

 “我此生所作所為,不過都是要讓朽木之上發新芽。”

 “他是人也好,是仙也罷,是新人也好,是舊人也罷,這一頁,早晚得翻過去。”

 斷臂老頭兒卻是笑道:“就怕到時候被翻過去的是你。”

 黃龍士道:“如果真是那樣,也沒什麽。”

 “人終有一死,我這一生早就沒了遺憾。”

 “我所求,不過公平二字,只不過這二字最難得。”

 “現在事兒不在我這裡,而是在你那裡。”

 “姓葉的讓王老怪輸的心服口服,你不想去試試?”

 “廣陵江上,本是李淳罡最後一戰,但被姓葉的截了胡。”

 “姓葉的就是這天上人間最大的變數。”

 “如今,姓葉的和李淳罡同行,可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我知道你和李淳罡還有心結,現在李淳罡沒死,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

 “便是你勝不了姓葉的,去了卻一下心結,也是可以的。”

 牆上老頭兒丟了手中劍柄。

 黃龍士道:“怎麽不敢?”

 牆上老頭兒淡然說道:“有何不敢的?”

 “王老二自稱天下第二一甲子,現在讓人收拾了,我高興的很。”

 “更何況,聽說我那徒兒能悟出一招劍十還是得了這位葉真人的指點。”

 “便是你不請我,我也要去看看這位葉大真人的本事。”

 黃龍士點頭笑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跟李淳罡互換一臂。”

 “我相信你有這樣的膽氣。”

 老頭兒陷入沉思,黃三甲也不急於催促,而是悄然說道。

 “天底下風流子,為情為義為仁,大多難免作繭自縛,王仙芝自困於一城,軒轅敬城自困於一山,曹長卿自困於一國,李義山自困於一樓,李當心自困於一禪。”

 “真正超脫於世的也就寥寥數人而已。”

 “除了你,還有那個元本溪,鄧太阿還算不上,屈指算來,只有騎鶴下武當的洪洗象,斷臂以後的李淳罡,再就是這位葉大真人了。”

 “一般道門聖人,求得不過是山上成仙而已,恨不得不染半分世俗。”

 “但這位葉大真人可不同,他不但與王仙芝爭鋒,還染指北涼事務,如今又入北莽。”

 “這人比起當年的呂祖,還要厲害三分。”

 吃劍老頭兒聽到黃龍士這話,臉上泛起一絲驚愕。

 呂祖可是千年以來江湖上最厲害的人物,從來沒有人超越過呂祖。

 但現在黃龍士這家夥居然說姓葉的比起呂祖還厲害三分。

 黃龍士是何等驕傲之人,居然對葉千秋有如此評價。

 這讓吃劍老頭兒很是好奇,到底是何等人物,讓黃龍士甘拜下風。

 只聽得黃龍士繼續說道:“我黃龍士也許還會輸,但即便輸了,我輸的也是心甘情願。”

 手上無劍並且喜歡吃劍的老頭兒躍下牆頭,身高嚇人,足足比黃龍士高出兩個腦袋。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黃龍士,你該不會是自知時日不多了吧?”

 黃龍士淡然笑道:“你盼我死都盼了多少年了?”

 老頭兒雙眉及膝。

 “你死不死無所謂,只是別把那棵好苗子毀了就成。”

 黃龍士輕聲笑道:“那可說不準。”

 老頭兒道:“他可是我徒弟!”

 黃三甲搖了搖頭,走向院門,繼續說道:“溫華與你不算師徒,只是我跟你做的一場生意。”

 “真算起來,你不過收了兩個徒弟,一個因為北涼而死,一個因為北涼成了活死人。”

 老頭兒輕笑道:“這算什麽,劍士為劍死,再沒有比這更死得其所的幸事。”

 這時,黃三甲卻是又說道:“不過,我聽聞黃陣圖讓姓葉的救活了,而且去了青城山。”

 “估摸著黃陣圖是去感恩戴德了。”

 “自己的徒兒去拜了別人的山門。”

 “這事兒可不能忍。”

 吃劍老頭兒冷哼一聲,道:“不用你激我,我這就去會一會他們。”

 話音一落,吃劍老頭兒一躍數丈,消失在了院牆之外。

 黃龍士見狀,淡淡一笑,轉身回了屋。

 此時,溫華已經買了酒回來。

 黃龍士坐在桌前,自斟自飲,不一會兒,就已經醉眼迷離,醉倒在了桌上。

 呵呵少女拿了一件衣衫過來,給黃龍士披上。

 只聽得黃龍士嘴裡念叨著:“莊公夢蝶,蝶夢莊公,我夢莊公我夢蝶。”

 ……

 臨街茶樓之中。

 葉千秋和李淳罡聽完了那目盲老者的故事,正打算離開。

 這時,只見一個雙眉飄拂的斷臂老人出現在了二人的面前,並且坐在了二人的桌前。

 同樣是斷臂,同樣是老人。

 李淳罡跟這位斷臂老人相比,好像顯得更平凡一些。

 或許是因為這斷臂老人有兩條極長的白眉。

 當李淳罡看到這斷臂老人的時候,剛剛站起的身子,便又坐了下來。

 只見李淳罡一臉平靜的看著斷臂老人,道:“姓隋的,真是少見,怎麽?想來再和我換上一臂?”

 斷臂老人聞言,淡淡一笑,他的一隻手搭在白眉上細攏慢撚,優哉遊哉。

 “我一生唯獨喜好問劍,而且隻問敵手最強劍,吳家劍塚自詡天下劍術第一,劍招登峰造極,我便讓劍塚素王無地自容。”

 “鄧太阿年幼時在劍山苟延殘喘,我沒有教這娃兒任何一劍,隻告訴他如果不去拿劍,可到底,鄧太阿還是走了術,這是打從娘胎就有的倔性,我也沒辦法。”

 “龍虎山斬魔台下,我去問了李淳罡的劍道,互換一劍道,也就互換了一臂,是仇家,也算半個知己。”

 “我有兩個徒弟,第二個徒弟,是北涼王府上的馬夫,也就是跟北涼世子徐鳳年一起出門遊歷的黃陣圖。”

 “這二徒弟論天賦異稟,跟大徒弟相比,就如同他們二人的身份一樣,一個鐵匠,一個西蜀皇叔,有著天壤之別,可我心底卻更器重一些黃陣圖,因為他的劍,更接近於道。”

 “事實上,大徒弟以劍守國門,臨死之前,仍然沒有給出像樣一劍,倒是二徒弟,從劍一到劍九,一劍比一劍更合乎道。”

 “尤其是第九劍,讓我深以為然。”

 “我本以為劍九就已經是他的極致,沒想到,他在武帝城又使出了一招劍十。”

 “今天,我是來瞧瞧,能讓黃陣圖悟出劍十的人,到底有何等本事?”

 李淳罡在一旁坐著,翹起了二郎腿,摳起了腳丫子,扭頭朝著葉千秋一瞅。

 “得,來找你的。”

 葉千秋看向坐在對面的白眉老頭,淡淡一笑,道:“是黃龍士讓你來的吧。”

 白眉老頭很誠實的點了點頭,道:“的確有姓黃的在裡邊兒攪和。”

 “但更多的是因為我想來。”

 “我想看看你的劍道。”

 葉千秋笑了笑,道:“我只有道劍,沒有劍道。”

 白眉老頭道:“好,那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道劍。”

 葉千秋看了看左右,道:“換個地方如何?”

 白眉老頭微微頷首。

 隨即,三人起身,聯袂而去。

 ……

 留下城外,數十裡。

 隋斜谷閉目養神,安靜等待。

 葉千秋屹立於十丈之外。

 十丈距離,對於陸地神仙來說,不過眨眼間的距離。

 李淳罡斜靠在一棵大樹上,撓著肚皮,腦袋傾斜,看一看葉千秋,又看一看隋斜谷。

 當年,他剛下斬魔台,就碰上了來找他討要劍道的隋斜谷。

 於是,隋斜谷斷了一臂。

 這個吃劍的老家夥,胸腹之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劍氣。

 但是,居然想著來見識葉大真人的道劍。

 這不是找刺激嗎?

 不過,他倒是也能理解。

 像隋斜谷這樣的老家夥,對於劍道的執著,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唉,只能是寄希望於葉大真人手下留情,不然,世間劍道又要少一人了。

 風起於青萍之末。

 入秋以來,北莽的風是越來越大了。

 葉千秋遙望隋斜谷,這個教了老黃兩劍的吃劍老祖宗,的確是胸有溝壑。

 想要讓他知難而退是不可能的了。

 但若是不小心殺了他,也不太好。

 黃龍士那個老家夥鼓動隋斜谷來找他的麻煩,不就是想給自己添點麻煩嗎?

 不論是隋斜谷死了也好,沒死也好,反正是要惡心一下他。

 葉千秋也不再遲疑。

 既然要看,那就讓這隋斜谷看個夠!

 下一刻。

 葉千秋抬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探出。

 劍起!

 劍氣從葉千秋的指尖跋射而出。

 一柄雄渾劍刃破空而去。

 地上枯草, 頓成齏粉。

 大地為之皸裂,一道鴻溝出現在葉千秋的腳下,直接朝著隋斜谷延伸而去。

 無數道斑駁裂痕沿著這道鴻溝朝著四面八方散去,好似地震來襲一般。

 原野之上的樹木,也開始傳出一陣陣沉悶的崩裂之聲。

 無形劍刃化為有形劍刃。

 只見葉千秋飛身而出,信步而行,一道道劍刃朝著隋斜谷飛去,口中念道:“道字六劍。”

 “持靜!”

 “處後!”

 “守柔!”

 “內收!”

 “凝斂!”

 “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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