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到他回應,卻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她有些不安地抬眸看他。
他原本抿著唇,神色有點冷,但見她看過來,又笑了起來,道:“我就不說別的,單說這一仆不事二主吧!小師侄待你不薄,你自己想想?”
她心裡仿佛被扎了一下,眼眶忽地一熱,低下了頭。
他若說別的,她還能爭辯兩句,提起姑娘——
姑娘待她,何止不薄?
“再說了,你以為誰都跟小師侄似地對下人這麽好?”魏少遊說完這句,玩味地笑了笑,看著她道,“你以為誰都跟池師兄似地不會對家裡的美貌婢女下手?”
這是第二次聽到他說自己美貌,她紅了紅臉,把頭埋得更低了。
“吃飽了沒?”他突然問道。
她愣愣點頭。
他習慣性往邊上摸劍,卻摸了個空。
他愣了愣,隨即一笑,起身道:“吃飽了就走吧!”
她跟著起身,問道:“去哪兒?”
他朗笑兩聲,道:“去掙你的賣身錢!”
她滿頭霧水地跟著他到了城門口。
城門附近,如同所有縣城一樣,立了一張告示牌,上面貼著官府的布告,有三五人正圍著看。
魏少遊沒有上前圍觀,而是遠遠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按了按她的手,低聲道:“在這兒等我,別走開!”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人就閃入街旁巷內不見了。
發生得太突然,她有點不知所措。
離開京城近半年,她還是第一次離了他身邊,縱然身邊人來人往,還是覺得沒有安全感,直想躲進巷內牆影下。
可是一想到他的叮囑,又緊張得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魏少遊這一去,過了一個時辰才回來。
他回來見到她,驚訝地問:“你不會一直在這裡沒挪動吧?”
她有些不高興:“不是你讓我別走開嗎?”
魏少遊震驚得啞了好一會兒,才笑出聲來:“真是個傻姑娘!我是讓你別走開,可你也不用寸步不離啊!大中午的,站太陽底下你不熱嗎?邊上躲躲也可以啊!”
她又羞又惱,抿了唇不看他。
魏少遊又哈哈笑了幾聲,道:“怪我沒交代清楚,哈哈哈……好了好了,我們去找個客棧落腳吧!”
和吃飯要挑大酒樓一樣,魏少遊找的客棧也看起來價格不菲。
她憂心忡忡地跟進去,正想勸他節儉一些,卻聽到他朝夥計喊了一聲:“住店!一間房!”
她腳步僵住,臉上“轟”的一下,燒得滾燙。
魏少遊一回頭,看到她這模樣就笑了,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我也是沒辦法,我們的銀子只夠一間房了,將就一晚吧?”
她感覺臉上熱度退了一些,心裡升起憂慮,拉了拉他的衣角,悄聲道:“要不還是不住了?”
餐風露宿的日子又不是沒過過,根本沒必要住客棧。
魏少遊笑了笑:“沒事!”
……
夜裡,他將鋪蓋鋪在窗前,笑著說:“我這兒還方便賞月呢!”
也許是這些日子奔波累了,熄燈後,他很快沒了聲響。
反倒是她,心裡一團亂麻,睜著眼遲遲不能入睡,又不敢翻身吵醒他,身子僵了許久。
直到聽見二更敲響,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仿佛夢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可醒來後又什麽都不記得了,只是一捏手心,都是冷汗。
她在黑暗中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讓情緒從噩夢中脫離出來。
一冷靜下來,突然覺得心裡發毛。
此時也不知什麽時辰了,屋裡漆黑寂靜,
只聽得到她自己的呼吸聲。她張了張嘴,想喊魏少遊,又忍住了。
倘若他好好地睡著了,這樣突然喊他,豈不是擾了他好眠?
而且深更半夜的,她這樣喊他,也是有些不合適。
可是,平時他在野外睡覺那樣警覺,每回她夜裡醒來,稍微一動,就能見他睜眼看過來,怎麽今天夜裡這麽安靜?安靜得仿佛他根本不在屋裡……
她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從床上下來,躡手躡腳走出屏風,往窗邊望去。
窗虛掩著,露著一條縫隙,縫隙間望出去,夜色朦朧。
窗前地上有一團陰影,隱約可辨是魏少遊的鋪蓋,只是看不清他身形。
他在嗎?
她有些害怕,正猶豫著要不要喊他時,突然,窗開了!
慢慢地,輕輕地,像是怕驚動屋裡的人似地,打開了。
驚恐瞬間扼住喉嚨。
“魏少遊!”她驚叫。
窗停滯了片刻,旋即迅速被拉開,一道陰影從窗外閃入。
她正要尖叫,突然聽見那道陰影發出了聲音:“你醒了?”
是魏少遊的聲音。
她呆呆看著,一時反應不過來。
屋裡“嘭”的一聲響,是魏少遊將什麽東西扔在了地上,他朝旁走了兩步,隨後亮起了燭火。
暖黃燭光照出他俊朗的輪廓,她提到咽喉的心才落回原處。
“又做噩夢了?”他問道。
她沒有回答,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在他剛剛丟在地上的東西上。
那不是東西,是一個人,一個中年男子,正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她,卻絲毫沒有動彈。
魏少遊踢了那人一腳,將他背過身去,笑道:“這是今天城門那邊懸賞的逃犯,今天下午我在那邊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就跟過去看了看,也是運氣好,聽到他們約定夜裡碰頭,就趁你睡著去拿了回來,明天就可以去領賞了!”
原來是這樣……
她松了一口氣,問道:“你……沒有受傷吧?”
她一直記得半年前他為了救她功力大損的事,但因為這半年除了打獵也沒需要他怎麽動武,所以不知道恢復得怎麽樣了。
與人搏鬥和打獵還是不一樣的。
魏少遊低頭看了看自己,失笑道:“抓個小賊而已,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是我師父的首徒!”抬頭又看看她,語氣軟了些許,“嚇到你了?”
她下意識搖頭。
魏少遊笑了,朝她走近,道:“都嚇成這樣了,還說沒有。”說著,極其自然地伸手,將她垂落胸前的發絲拂到肩後。
燭火在兩人之間跳躍,映得他眸中也有一簇火苗跳動。
她突然覺得喉嚨乾澀。
太近了。
她的穿著也不合適。
她知道自己應該退後拉開距離。
可怎麽也挪不動腳步。
甚至隱隱有些期待他下一個動作。
他抬起的手沒有收回,尾指勾了她一小束發絲纏繞著,口中絮絮說著:“明日拿這小賊去換了銀子,就能找座宅子安置下來了,你想住城內還是城外?”
“都行。”可能是聲音壓得太低的緣故,她聽自己的說話聲有些啞。
他也壓低了聲音:“還是住城裡吧,不過這小賊隻值二十兩,住城內只夠租賃,但是城裡治安好,你一個人在家我也放心些——”
“你要走?”她一驚,失聲問道。
他低聲一笑,道:“別緊張,我就出門幾天,這麽個小賊,賞銀還不夠塞牙縫,我看到還有一樁懸賞,有五百兩,就是要跑遠些,等把你安頓好,我就跑一趟,最多七天,抓不到人我也先回來!”
“會有危險嗎?”她有些緊張。
他勾起她的青絲,放在鼻間嗅了嗅,隨後松開,任其從指間逃離。
他目光追隨著那束逃離的青絲,說話有些漫不經心:“行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做過賞金獵人——”目光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突然收回,神色也跟著局促起來,“你、你知道什麽是賞金獵人嗎?就是——”
“我知道。”她點頭。
她在姑娘身邊聽說過一次。
池侯當年也做過賞金獵人,為了養妻女。
他呢?
“魏——”
“睡吧!”
兩人同時開口,又各自愣了愣。
“你想說什麽?”魏少遊問道。
她在他的注視下低了頭,輕聲道:“你不用這樣辛苦,我自己可以……”
魏少遊笑了笑,突然吹滅了蠟燭。
眼睛一時沒有適應,什麽也看不清。
他卻準確地撫上她的臉。
她頓時僵住,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的手在臉上輕輕一碰,猝不及防地,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臉。
“我高興!”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