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接風宴罷,青衣趁夜回來了一趟,將白天芳塵院裡兩個小姑娘坐在階前哭著思念陸大姑娘的事回稟了一遍。
李儼心懷愧疚地想了約一刻鍾,讓人取來隨駕的珍寶名錄,親自勾了一些,用作對平叛功臣池太守的賞賜。
既然有功,自然要惠及家人。
於是李儼又琢磨著勾選了一些精致小物,準備拿來賞賜給池小姑娘,順帶將原先準備送給池小姑娘的火狐裘,以及她很喜歡的那盒顏料都帶上,覺得池小姑娘既然這麽喜歡“陸大姐姐”,看到這些應該會高興。
可怎麽哭了呢?她不喜歡?
李儼突然慶幸今天是他親自過來,要換了聞禮,肯定丟下賞賜就走,池小姑娘這會兒就是獨自躲在屋子裡垂淚了。
池棠一手吃力地抱著火狐裘,一手去摸木匣,抬起頭,衝李儼笑了笑,道:“沒有,我很喜歡!”
原來是喜極而泣。
李儼暗暗松了一口氣,道:“我聽同僚說,昨晚你——”
“咳咳……”池長庭大聲地咳了幾聲,打斷了李儼的話後,淡淡吩咐道:“把姑娘的賞賜搬去錦年院——”又轉向池棠,語氣溫柔,“進去慢慢看吧,我同嚴侍衛還有些話要說。”
池小姑娘聽話地點點頭,仍舊抱著火狐裘不放,特意指了青衣過來拿有些分量的顏料匣子,隨後向李儼行了一禮,離開了。
她懷裡抱著火狐裘,眼睛盯著顏料匣子,至於其他的太子殿下的賞賜,竟然連半個眼風都沒給到。
李儼看得心情複雜時,耳邊傳來池太守涼涼的一句話:“殿下真是辛苦了!”
李儼收回目光,正色道:“池卿客氣了,孤在陸家既無要事,又諸多約束,索性便服出來體察民情。”
池長庭點點頭:“殿下愛民如子,是社稷之福,只是似乎走錯了方向,從這裡向南,約行五十步,即可體察民情。”
向南五十步,差不多出了太守府大門。
李儼長這麽大,還沒被人下過逐客令,一時不知說什麽。
池太守猶嫌不足,又加了一句:“殿下日理萬機,臣就不妨礙殿下體察民情了。”
被臣子趕著走,太子殿下再好的脾氣也惱火了,面色一沉,負手身後,冷冷道:“池卿這幾日將郡守職務交接一下,九月十五,隨孤啟程進京!”
不等池長庭開口,一錘定音:“孤意已決!”
池長庭看著他靜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拱手行禮:“臣遵命!”
這麽簡單?李儼冷眸看他,總覺得池太守的笑容裡藏了什麽陰謀詭計。
池長庭直起身,卻已是談笑風生地同他展望起了進京後的未來:“明年三月,謝氏嫡長女就要出母孝了,臣還未恭喜殿下即將迎娶新婦!”
李儼蹙了蹙眉,道:“孤隻知明年三月,是會試之期!”
池長庭“呵呵”一笑,道:“會試過後,正好擇選太子妃,外有良臣,內有賢妃,豈不兩歡?”
李儼不悅:“江南剛定,會試在即,池卿應將更多精力放在國事上!”
池長庭笑容可掬:“儲君大婚,亦是國之大事!”
李儼淡淡道:“只是選妃,大婚尚早。”
其實以他的年紀,早就應該選妃了。
齊國公一早為他相中了謝氏嫡長女,正準備上奏請擇選太子妃,謝夫人卻突發急病,匆匆去了,謝氏女為母守孝。
後來齊國公不是沒看中過別人,結果裴氏女被趙王使了手段捷足先登,杜氏女與人私定終身。
除此之外,就沒有齊國公看得中的,索性等著謝氏女出孝。
池長庭斂了幾分笑容,
道:“冊立太子妃的聖旨下之前,殿下還需格外留意,不要再讓趙王和高貴妃有機可趁。”李儼仍是神色淡淡,看了他一眼,道:“相信齊國公和池卿會留意的。”
池長庭原是過來人,從他這語氣中聽出了一點意思。
確實,謝氏女並不是李儼自己看中的。
齊國公是太子親舅,一直動用自己的勢力為太子奔走,但他畢竟不是太子本人,所考慮的也不只是東宮的利益。
池長庭打量了他兩眼,笑道:“臣必不負殿下所望!”
太子殿下看不看得中太子妃關他什麽事?反正別看中他女兒就是!
李儼聽得沒趣,正要離開,卻又被池長庭喊住。
“先前殿下提議認小女作義女,不知打算何時認親?”池長庭笑吟吟,滿臉期待。
李儼皺眉道:“池卿不是拒絕了?”
池長庭道:“臣後來仔細想想, 覺得殿下這個提議很好,阿棠自幼喪母,日後婚事上有所不足,倘若得殿下庇護,一定一生順遂,是臣一時糊塗,不知殿下良苦用心!”
李儼一時說不出話來。
池長庭卻越說越順:“依臣看來,臘月之前應該能進京,此事還需請示陛下,快的話說不定年前就能——”
“孤隻長了阿棠七歲!”李儼打斷道。
池長庭笑道:“先前是臣狹隘了,只要殿下對小女懷慈父之心,用年紀來衡量未免有失偏頗!”
李儼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就算孤肯認,阿棠也喊不出口吧?”
池長庭似笑非笑看著他。
太子殿下現在拿來堵他的話,都是他當初用來拒絕太子殿下的理由。
“阿棠最是懂得感恩,豈會不知這是殿下的恩典?”池長庭道。
李儼再次緘默。
池長庭語氣一淡,道:“既然殿下不願意,那便罷了,臣也不會同阿棠提起殿下曾經拒絕過,免得她誤會殿下看不上她——”
“當然不是!”李儼正色道,“阿棠天真可愛,能認她為女,孤再願意不過,只是還需問過阿棠,倘若她不願意,孤也不能勉強!”
池長庭看了他一眼,施禮笑道:“謝殿下恩典,臣會問過她的!”
李儼何嘗不知被他套住了,可這件事原本就是他提議的,雖然他也不懂池長庭為何出爾反爾,但認池小姑娘作義女——
他當然不是不願意,就是……就是覺得有點突然。
“既然如此,不如孤現在就去親自問一問她!”李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