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朱弦會殺人。
雖然這姑娘總是對著爹爹喊打喊殺,總是搶她吃食,但……也就是個十七八歲、略有些刁蠻任性的美貌姑娘而已,和殺人這樣的事有點聯系不上。
“這要問她自己才知道——”池長庭道,“不論是不是她殺的,總是和她脫不了乾系。”
“可是她去哪兒了呢?”池棠愁死了,“爹爹,你說她會不會遇到了危險?”
池長庭順了順女兒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隨口道:“我留幾個人找找,只是我們卻不能耽擱,還要繼續上京。”
池棠理解地點點頭。
白天太子親衛喝退公孫義一行人後,他們仍舊繼續前行,沒有因這麽個突發狀況改變行程。
池長庭又安撫了她幾句,就要離開了。
池棠將他送到門口,忽又問道:“公孫都尉還會來嗎?只要沒找到朱姑娘,他是不是得一直覺得我們故意藏了人?”
“不會——”池長庭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青衣,“我們有沒有藏人,太子殿下知道!”
……
“孤知道那名女子——”李儼道,“那女子昨日離開後,沒有回來。”
堂前跪著的,除了新喪獨子的江寧都尉公孫義,還有聞訊趕來的江寧太守史達。
今天白天公孫義被太子親衛喝退後,隻好轉頭往前去求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沒有見他,隻說了一句:“既有命案,則由轄地長官來報。”
公孫義隻好派人回去請江寧太守史達。
史達也不敢問太子殿下為什麽這麽確定池府女眷的動靜,隻道:“既然如此,臣請殿下恩準,容臣等請求池太守協助調查疑凶下落。”
李儼點頭。
接見公孫義和史達之前,聞禮也同他說了,公孫義今年四十有六,膝下只有一子,這喪子之痛,李儼也能理解,先前沒問過他就攔下池家馬車,他也就體諒一下,不怪罪了。
朱弦是同池家一道走的,請池長庭配合調查,是情理之中。
但這個時候,池長庭恐怕還在陪女兒吃飯,少不得要因為白天的事安撫一下。
他要是貿貿然派人去請,不是要教池小姑娘惶惶不安?
以池長庭的行事,得了空自然會來找他,沒必要急於一時。
於是道:“孤已經派人去尋朱姓女子的下落,至於池長庭那邊,孤會親自詢問。”說完這句,就閉了嘴,一副暗示他們告退的姿態。
公孫義頓時心涼了半截。
這哪裡是要親自詢問?分明是要等池長庭自己來呈情!
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偏信,倘若池長庭真的與愛子之死有關,他還能討得回公道嗎?
聞禮則暗暗心驚。
從前太子殿下對池長庭也信重,可眼下這樣,還隻哪止信重?簡直是愛重了!
……
深受儲君愛重的池太守安撫過女兒之後,出了門,確實打算親自去找太子殿下聊一聊。
對著女兒不敢多說,但是他心裡認為,朱弦殺人,並不是不可能。
朱弦性子魯莽,卻又武藝高強,萬一受了有心人的挑撥,一怒之下殺了人,事後發現自己闖了禍,索性一走了之——這確實像她會做的事。
還有一種可能。
未必就是朱弦殺死的人,只要讓她以為自己殺死了人就足夠了,她這麽一逃竄,就是不打自招,結果正如眼下,越是找不到人,公孫義就越認定是她殺的。
至於設計讓朱弦背上殺人罪名的人,如果為了掩蓋自己的殺人罪行,倒也簡單,如果是特意陷害朱弦,這分析起來就複雜了。
無論如何,他也是希望能找到朱弦的,
不然公孫義揪著自己不放,總是個隱患。正要穿過一扇月洞門時,池長庭抬起的腳沒有落下,在空中滯了片刻,又收了回來,轉向拐進一條小路。
幾經周折,回了自己今晚住的院子。
一進屋,便揮退左右,打開窗,突然抬手朝上,從窗外簷下扯進來一人,隨手往身後一扔。
等他關好窗,被他扔地上的人已經起身站好,青絲沾葉,紅衣染泥,眸光懨懨地看著他,臉上幾塊青紫觸目驚心。
“殺人了?”池長庭問道。
她低低“嗯”了一聲。
“怎麽沒有將隨行侍從滅口?”池長庭冷冷問道。
朱弦驚愕抬頭看他。
“武器也丟了?”
朱弦愣愣點頭。
池長庭冷冷一笑,道:“殺完人還特意留下人證物證,是怕苦主找不到你?”
朱弦眼中頓時水珠滾動:“我……我忘記了……”
池長庭又是一聲冷笑:“忘記毀滅證據,倒是記得回來連累別人!”
淚珠猝然滾落,她粗暴地抹了一下,哽咽道:“我本來是打算回七鳳谷的,就是、就是來跟你們道個別……”
池長庭的語氣仍是淡淡:“這樣來道別,是想嚇壞阿棠嗎?”
“我沒有!”朱弦嘶吼一聲,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池長庭沉默地看著她捂著臉,蹲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左袖不知被誰扯去了半截,手腕上一圈烏青十分顯目。
“昨天晚上想去同阿棠道別……可身上都是血,我去河裡洗了好久,還是覺得身上血腥味好重……我想回七鳳谷……看到他們追來……我沒有想連累你們,我第一次殺人,我也很怕……”
平時囂張任性的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池長庭輕歎一聲,問道:“為什麽殺人?”
朱弦猛然抬頭,眼中憤恨欲燃:“那個畜生!是那個畜生!八年前是穆公救我,這次又想……我當然要殺了他!再來多少次,我都要殺了他!”
八年前……
池長庭目光驟縮。
朱弦提起過,八年前,她因貪玩跑出師門,不幸遭歹人算計,雖然最後逃出,也受了重傷,幸得穆鴻路過相救。
原來那歹人竟是公孫義之子。
池長庭動了動手,想去拉她起身,猶豫片刻,還是背到了身後,語氣和緩道:“你沒事吧?受傷沒?”
朱弦扁了嘴,眼淚撲棱撲棱往下掉,抽抽噎噎道:“我有事,我好害怕,我還受了好多傷——”指了指臉上的青紫,“他掐我的臉——”又抬了抬手,“還掐我的——”
話音未落,手被握住,暖暖的,緊緊的,一個用力,將她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