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暮春,微雨。
馬車自橋上過時,窗外桃綻紅,柳搖青,酒旗低卷,雨細如煙籠。
“這倒有幾分像江南春雨了!”池棠感慨道。
池長庭從馬上回頭,扶了扶竹笠,笑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歡江南的雨嗎?”
池棠撇了撇嘴:“我現在也不喜歡啊!”
尤其那次雨中遇劫後,她碰到下雨就心裡犯怵。
今天也是。
池長庭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安慰道:“這雨下不久,等會兒就停了——”微微一頓,“今天帶了臂環沒?”
“戴了!”池棠拍了拍左臂。
太子殿下送她的防身利器,她只要出門都會戴著,可乖了!
說話時,進了東市。
謝家在開化坊。
從池家所在的常樂坊出來,西行經過東市、宣陽坊、崇義坊,就到了開化坊。
又是下雨,又是經過鬧市,情景太過相似,池棠心裡有點發毛,縮回了車裡。
進入東市後,周圍明顯變得熱鬧起來。
池棠抓緊青衣的手,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警惕馬車外的動靜。
可走了好久,外面還是一樣熱鬧,甚至聽到不少人上來向爹爹打招呼。
池棠疑惑著打起簾子往外看,不由一愣。
馬車已經離開了東市,現在走在裡坊之間的大街上。
雨果然停了。
路面有些積水,腳步落下時,有或輕或重的清脆踩水聲,伴著少年人獨有的清朗嗓音,格外生動活潑。
街兩邊走著的都是身著青衫或者白衫的學子,有成群結隊、高談闊論的,也有獨自一人、低頭默默的,有的神采飛揚,有的忐忑不安,全都向著同一個方向去。
池長庭剛打發了一波上來見禮的學生,回頭看到她探頭出來張望,笑著解釋道:“都是去吏部選院看榜的,還有三刻鍾就正式放榜了。”
池棠恍然大悟,問道:“吏部選院不是在皇城裡嗎?今天都能進去?”
池長庭點頭道:“平時是不讓進的,但是今天放榜,破例讓人進去看榜,不過隻開了安上門這一道門,所以去安上門的幾條路人比較多,等會兒到了安上門街人會更多。”
安上門位於皇城東南,所對的安上門街縱貫京城南北,就在開化坊和和崇義坊之間。
車行到安上門街時,果然人更多了。
青衫飄逸,白衣翩躚,襯著桃紅柳綠的春色,著實賞心悅目。
池棠遠遠地看到風流俊俏的蕭五郎被一群同齡人簇擁著走過,談笑風生,平易近人;也看到了杜壑隻同一名好友走在一塊,對上來搭訕的學子頷首示意,表現得有些冷淡。
也不知杜壑是不是練過武,反應比常人機警一些,池棠才多看了他一眼,他便有所察覺,轉頭看了過來。
隨後微怔,與同行好友一起轉向迎上,向池長庭施禮問好。
杜壑也是國子監學生,稱呼池長庭為先生。
池長庭寒暄了幾句,如長輩般和藹叮囑道:“今日看榜人多,二郎身負武藝,記得多看顧一下同窗。”
杜壑眸光微動,看了他一眼,施禮應下。
待杜壑走遠,池棠隨口問道:“看榜人多會出事嗎?”
池長庭“嗯”了一聲,道:“擁擠推搡,可能會傷到人。”
正說著,又聽到一聲招呼:“二叔!”
這稱呼,一看,果然是池蘭澤。
池蘭澤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同蘇瑾走在了一起。
池棠倒不知道這兩人什麽時候好上的,不過看他們都有些文弱,分別的時候,特意叮囑了一聲:“今天看榜的人多,容易擁擠推搡,你們要小心些!”
蘇瑾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朝她笑了笑,桃花眸彎彎似月,看得池棠驀地一愣。
直到離開了一會兒,池棠才回了神,趴在窗口同池長庭小聲道:“爹爹,蘇瑾是不是有點怪怪的?”
池長庭“嗯”了一聲。
池棠詫異道:“你也覺得了?”
池長庭催馬靠近一些,低聲道:“眼下不便細說,總之,你當初做得對,現在你也離他遠一些!”
池棠面露遲疑。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意義,可她還是很想知道衫衫前世是怎麽死的。
“你把線索告訴我,我來替你留意!”池長庭道。
池棠連連點頭,又問:“那大哥哥?”
“我會留意的!”池長庭道。
池棠再次點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悵然若失。
都交給爹爹,她好像除了吃喝玩樂沒什麽事做了?
……
池長庭將女兒送到了謝氏宅邸,看著她的馬車進了謝宅,才拉著韁繩掉頭。
“你留下看著!”
“是!”展遇低聲應道,抬頭看著他,動了動嘴唇,終究沒說什麽。
催馬東出開化坊,到安上門街左轉。
安上門街上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多人了,算算時間,差不多到了揭榜的時辰。
信馬前行,走了一會兒,遠遠望見了安上門,門內烏壓壓一片,隱約聽見有人雀躍歡呼,也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往外走。
池長庭笑了笑,有些感慨。
當年他得知自己會試第一的時候也是興奮的,人前裝得瀟灑,回家後一手攬妻一手抱女轉了好幾圈,把阿棠逗得咯咯直笑。
到狀元遊街時,阿菀抱著阿棠站在街邊看他。
沿途的姑娘們將香囊香帕朝他擲來,他一個也沒留,隻眼巴巴看著他的妻,她卻笑著解下自己的香囊塞到女兒手裡,教兩歲的小女兒朝他擲來。
可小阿棠哪有力氣?扔了兩尺左右就往下掉,他隻好勾了馬鐙撲過去接住。
幸好他武功學得還不錯,否則連女兒扔的香囊都接不住,更別說如今為她籌謀一生的幸福。
馬蹄踩過一個水窪,略顛了一下。
掛在馬鞍一側的勁弩敲在小腿肚上時,前方隔著約二十步遠的安上門前,突然從西面拐出一隊人。
這一隊有三十一名金吾衛,胄甲噌亮,威武昂揚。
看在池長庭眼裡卻不堪一擊。
想必看在周圍其他人眼裡也是如此。
池長庭勒馬停下的一瞬,前方勁風四起,寒光漫天。
“有人劫囚!”
黑衣蒙面者從四面八方圍集而來。
更遠處,守株待兔者也已經聞風而動。
金吾衛想護著囚車後退,身後卻都是從安上門出來的年輕士子,驚慌躲閃不及。
誰都是算好了這亂局。
池長庭無心憐惜他人,彎腰抄起勁弩。
箭上弦,扣機關。
抬臂,對上囚車中的重犯。
一名黑衣人奮不顧身撲向犯人。
池長庭沒有在意。
拚盡全力,黑衣人也擋不下這一箭!
那人卻沒有拚盡全力,半途突然一揚手,朝他擲來一把暗器。
池長庭勾了馬鐙從馬背上倒掛下來,手臂抬起,穩穩對上目標。
手指剛剛摸上機關,突然——
“轟!”
火光炸開,如霹靂雷霆,響震京師。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