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不識化身小黑狗，和那個收養的人度過了一段平和的日子。

　　在這段時間裡，馮不識每天都跟著那個人出去巡邏。

　　是的，那個人是航空城中巡邏隊的一員。

　　這個初生的城市還很脆弱，每天晚上都要有一定數量的人巡邏警戒。

　　有時是白天出去，有時是晚上巡邏。馮不識現在閉著眼睛都能繞著現在還不大的航空城走一遍。

　　自稱小黑的人形陰影有時會出現，有時就是馮不識一條狗跟著那個人一起巡邏。

　　這天，當天色漸暗的時候，那個人出門去領一人一狗的口糧，小黑從陰影處浮現出來。

　　他沒有明確的五官，馮不識卻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嚴肅:“就是今天，他會死去。”

　　馮不識聞言，立馬撞向虛掩的大門，想要去提醒那人回來。

　　雖然他至今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可是這麽長的時間相處，他在心裡把他當做了朋友。

　　大門紋絲不動，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了，小黑飄在馮不識的身旁，一言不發。

　　馮不識衝小黑道:“喂，快來開門啊！”

　　小黑搖了搖頭:“我……我開不了這個門。所有的這一切只不過是我還是小黑狗時期的記憶。你化身成了黑狗，能在一定范圍內活動，略微改變一些東西。但你是出不了這個門的，在他死去的這一天，這個門是打不開的。這些記憶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結局早已注定。”

　　馮不識不相信這一點，又是用爪又是用牙，最後卻精疲力竭，盤在虛掩著的門邊睡著了。

　　等到他被開門聲驚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門外站著一個不是很熟悉的面孔。他也是航空城巡邏隊的一員。

　　那個人手裡端著一碗稀飯，放到了馮不識經常用餐的地方。

　　他低聲說道:“那個家夥昨天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妖魔襲擊，沒救回來。死之前他拜托我們照顧你。放心吧，餓不到你的，吃吧。”

　　馮不識身上的兩股意志正在交鋒，作為原始本能的進食和作為人類情感的衝出去找到死去的那個人。

　　小黑站在一旁說道:“吃吧。當初我也是吃了的。不管怎麽樣，他已經死了……”

　　馮不識沒有理會，最終掙脫欲望束縛，衝出了門。

　　房內，原先走進來的那人漸漸變淡消失，地上碗裡的稀飯也幾乎完全消失，像是被全部吃完了一般。

　　小黑走到門口，看著那條黑狗衝出視線之前，嘴角還殘留著幾粒粥米，身後有黑色的霧氣蒸騰消散。等到黑狗跑遠之後，小黑靠著的門框也開始變得虛幻，最後如同被戳破的泡沫一樣突然消失，小黑站在了黑暗之中。

　　他看著不遠處被記憶包裹著的馮不識，一邊瘋跑一邊淨化體內黑氣。

　　馮不識也不知道出門之後該往哪裡跑，他只是遵照著一種本能，遇彎時直接左拐或是右轉，最後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到了一處小墳包前，墓碑上寫著“張文斌之墓”。

　　馮不識想了想，努力地試圖人立而起，朝著墓碑拜了三拜。

　　小黑突然出現，問道:“這三個字怎麽讀?”

　　“張文斌。”

　　“張文斌……”

　　小黑嘴裡重複著，也學著馮不識的樣子對著墓碑拜了三拜。

　　在小黑的視角裡，馮不識身上消散的黑氣越來越多。

　　他對馮不識說:“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小黑揮一揮手，馮不識身前的黑影凝結起來，

變成了一面鏡子。　　馮不識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身後有黑色的霧氣在逐漸消散。

　　“這些是什麽?”

　　“這些就是實體化了的死亡和絕望。你已經在慢慢擺脫它們了。”

　　“可我什麽都沒做……”

　　“不，你做了。在茅草屋裡的時候，那個人推門進來放下稀飯，你戰勝了身體的欲望，衝出來尋找張文斌，這一點很不一樣。”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的舉動違背本能，違背你過去的記憶，我就可以驅散身上的死亡和絕望氣息?”

　　小黑搖了搖頭:“不能直接用違背來概括，而是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說過了，你會被這些概念侵蝕，就是因為你自己是空蕩蕩的，你要做的就是把你自己填滿。用什麽都行，信念、欲望、目的……只要這一切是來自你自己的欲望，而不是被社會所塑造的各種標準所左右。”

　　“我做的事情很簡單……”

　　“人生本來就很簡單——至少我觀察到的大部分情況都是如此。一個動，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語氣……這些東西都能塑造和改變一個人。人類不就是這樣變得完整的嗎?先是達成生理上的完整，然後在成長的過程中，聽別人說話，做一些事情，自己說一些話……各種簡單的事情重複多了，這樣屬於獨特個體的人就慢慢誕生了。你現在做的不正是這樣的事情嗎?”

　　小黑突然問馮不識:“你覺得死是什麽感覺。我沒有真正死過，只是一直在見證別人的死亡。在我還是一條狗的時候，遇到的就是張文斌的死。等到我因為各種原因成為了航空城的守護神，再見到的就是航空城居民的死。”

　　“我也沒有死過，又怎麽會知道呢?”

　　“如果我不救你的話，你應該就知道死亡的感覺了吧。”

　　馮不識沒有回答。他走進小黑問道:“那接下來呢?張文斌已經死了。你接下來的記憶裡又遭遇了什麽?”

　　小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打了一個響指。

　　馮不識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膨脹、變大，整個人變成了和小黑一樣的人形影子。

　　在兩人身前，一條黑色的小狗剛剛醒來，嗚咽著在墓碑身邊轉了一圈，朝著城裡跑去。

　　那條小黑狗又走了一遍張文斌帶著走的巡邏路線，巡邏完畢之後回到破舊的茅草屋，吃完巡邏隊其他人帶來的食物，第二天又回到墓前呆一會兒，再巡邏。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小黑狗總是走著相同的路線，航空城的規模也越來越大。許多人從早到晚都能看到一條黑色的大狗在城市周圍巡邏。 這麽長時間下來，他們對於大狗印象深刻。

　　漸漸地，當他們對航空城產生歸屬感的時候，這條黑色的大狗變成了代表航空城本身的圖騰。小黑也在活著的時候承載了無數人的注意力，擁有強大的力量。

　　伴隨力量而來的是責任，伴隨著這些力量的責任名字是守護。他們對於航空城圖騰的想象是，這條黑狗是守護航空城的神靈，因此擁有很強大的守護力量。

　　漸漸地，小黑也就從一個普通的黑犬，慢慢變成了如今黑色的影子人形，他守護著航空城的日日夜夜。

　　直到最近，遇到一個被骨妖刺傷的空心的人。

　　小黑轉向馮不識:“你已經不再是空心的人了。我能感覺到，你已經找到了獨屬於自己的東西。你該回去了。”

　　小黑靠近馮不識，突然說了一句話:“你能給我一個名字嗎?”

　　“名字?”

　　“是的，名字。就用他的姓。這是為了小黑狗求的。小黑這個名字屬於守護神，不屬於小黑狗。我曾是小黑狗，但小黑狗已經不再是我了。他曾經救過我，我想有一個用他的姓的名字。”

　　“張鎧怎麽樣?鎧甲是戰士們用來保護身體的裝備。”

　　黑影人形微微一笑:“好名字。”

　　黑色人形輪廓漸漸變得清晰，從人影中浮現出和張文斌極為相似的一個人來，他站定朝馮不識行禮:“多謝賜名，從今以後，我便是張鎧。”

　　張鎧行禮之後，走到馮不識身邊，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額頭:“還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