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孩子最近什麽話都不想說，飯也吃的少了……”

　　福利院裡，馮不識正和李日天坐談。

　　“大叔，如果我沒有粗暴地選擇威脅那個人刪帖的話，事情會不會有所不同……那個怪物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出現的……”

　　李日天拍拍馮不識的肩膀:“別想太多了。當時的情況我們都知道，沒得選。就算是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再看，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做不到的，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只是這一次事件，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李仁那家夥時日無多，早就有尋死的念頭，只是牽掛著曉暉這孩子才一直沒有行動而已。現在的結果就是最好的了，當時你不行動，現在死掉的就是曉暉和其他幾個孩子了。”

　　“更何況，那個妖魔也不是純粹因為你的緣故出現的。”

　　馮不識沉默地點點頭。

　　“我們的世界，是建構在幻想之上的阿……這不僅僅是說我們通過直播構建的超凡力量。苦難和不幸的幻想也會成真。‘歧’出現的根本原因並不是那篇文章，最根本的問題是這個城太擠了。那麽多難民加上航空城的原住民，太擠了。”

　　“幻想是人對於現實的回應。當人感受到擁擠的時候，總是會向往起不那麽擁擠的情況。達到這一點的手段有很多，只是他們選擇了最極端的一種，‘如果少一些人的話那該有多好’。”

　　“所以，看起來像是因為這一次的刪帖才導致了‘歧’的出現，但我認為不管你有沒有促成這次刪帖，‘歧’都會出現。就算是在我們這個幻想的世界，一件事也沒法符合所有人的意願的。”

　　馮不識點點頭:“我明白，謝謝大叔。”

　　馮不識其實早就明白這些事，他好歹也有過在社會中摸爬滾打的經驗。但他衝動的行為直接導致了嚴重的後果，自己學生的父親甚至因此而死……

　　想得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說服自己的道德感，這又是另一回事。

　　“大叔，曉暉這孩子會恨我嗎?”

　　“他們一家都是溫柔的人，他會走出來的。相比之下，你更應該擔心擔心自己。”

　　李日天說的是馮不識衝動之下直接跑到王霸天家裡威脅刪帖的事情。

　　相較於威脅他人這件事，找到一個人與網絡對應的現實身份影響更大。

　　這件事很嚴重。

　　馮不識憑什麽能通過一個人的網絡地址找到現實身份?

　　假如馮不識可以，那麽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

　　互聯網還有安全和自由可言嗎?

　　馮不識的行為，挑戰的是以網絡管理中心為代表的網絡自由論者的權威。

　　他們深信，網絡世界作為自由精神的代表，不需要除了他們之外的任何人監控。

　　他們以一種巧妙的方式掌控了斷人生死的權力，而馮不識的行為無異於在覬覦他們特有的權力。

　　挑戰者都該死，馮不識接下來的日子顯然不會太好過。

　　“極端情況的話，我可能會跑到野外去生活。大不了到時候成為一名黑主播。而且航空城要開始和別的城市連通了，我還可以去別的城市生活。”

　　馮不識沒有特別擔心。

　　網絡管理中心的模式是畸形的，注定無法長久。

　　他們所宣揚的只是他們定義的網絡自由，是必須由他們掌控的這個自由。他們奢望的是絕對的權力，必定走向墮落。這個模式早晚會出問題的。

　　“大叔，這個照片裡的形象你認識嗎?”

　　馮不識從懷裡掏出一張圖片，這是他在網上找到的，和那天他在棚戶區裡看著難民們朝拜的圖片一模一樣，是一個黑乎乎的人形。

　　李日天驚訝道:“這是小黑。航空城以前的守護神，你是怎麽知道它的。”

　　“我看到一些人在祭拜它……大叔，你能跟我說說它嗎?為什麽那麽多人在遭遇‘歧’的那天都在祭拜它?”

　　“小黑起初只是航空城裡的一條黑狗，它是條流浪狗。幻想之戰爆發之後，所有人都處在恐慌緊張的情緒下，這份情緒投射到了那些寵物身上。很多家養的寵物在莫名的情緒下化作噬人的妖魔，一些沒有得到太多關注的流浪動物反而保持了原本的樣子。”

　　“小黑原本也有主人，它的主人每天都會帶著它繞航空城遛彎。後來它的主人因為某種原因離世，小黑成了流浪狗，可是這個在航空城遛彎的習慣被它保持了下來，即使是在幻想之戰期間也同樣如此，風雨無阻。”

　　“它堅定不移地遛彎行為給了當時的航空城人很大的鼓勵， 他們看著小黑如同往常一般巡視著航空城，心裡也會因此安定下來，仿佛自己還過著在戰爭來臨之前的平靜生活。”

　　“後來它死了，寵物的壽命並不長。可是那個時候的小黑已經成為了航空城人心中的圖騰，不論是幻想難民還是航空城本地居民。於是小黑在所有航空城人的想象中，仍舊在巡視守護著這個城市。漸漸地，隨著這麽久的發展，它成為了一個人形的黑影。人們總能看到它。”

　　“它承載了航空城人對於美好人性的各種想象和向往，它有時會被人看到扶老奶奶奶過馬路，給孩子講睡前故事，救下危險境況下的人……”

　　“這一次你看到的應該是大家遇到了‘歧’，心神不寧，所以祈求小黑的幫助吧。”

　　馮不識有些擔心:“關於這個小黑，我總感覺有些不妙……”

　　“別想那麽多了，雖然最近幾年大家被網絡世界吸引而有些忘記它，但不管怎麽說，小黑還是作為一個守護航空城的圖騰存在，不會害人的。”

　　這個時候，馮不識看到李曉暉跳下座位走了過來。

　　他不由得感到緊張。

　　前段時間在學校的時候，處於愧疚心裡，他給李曉暉講了事情的因果關系。

　　馮不識很害怕李曉暉就這樣劈頭蓋臉地哭鬧指責，指責馮不識造成了李仁的離世。

　　但他又很擔心李曉暉深陷親人離世的痛苦之中走不出來。

　　小男孩看著馮不識，輕輕鞠了一躬:“馮老師，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