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隨後把兩隻手都收了起來，勉強笑道:“別亂說，哪裡在變成狗爪。”

　　馮不識堅持自己的觀點:“我看得很清楚，你的手在變成爪子。”

　　“我沒有。”

　　“別騙自己了，你也看清楚了對吧。”

　　古單看了一眼窗外，眼神迷茫。

　　“那又怎麽樣呢。”

　　“那又怎麽樣?”

　　馮不識無名火起，他一把抓住古單蜷縮起來的手:“你看看，會怎麽樣。今天你的手變成了爪子，明天呢，是不是變得更象狗一點。最後你真的變成了一條狗呢?”

　　馮不識很生氣。

　　這個憤怒不是針對古單，更多的是針對自己。

　　準確地說，是間接導致了“歧”的出現，間接導致了李仁的犧牲，間接導致了李曉暉成為孤兒的自己。

　　馮不識擁有成年人的靈魂，他想得很清楚，這件事實際上和自己關系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大。網絡亂民散布的謠言只是誘因，根本矛盾是航空城已經無法容納日漸增加的人口，而這一點導致了航空城的原住民和幻想難民們之間的矛盾。

　　再往前推一步，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人類生活的土地被幻想召喚出來的恐怖怪物搶佔，只能蜷縮在一小片地方苟延殘喘。

　　但想的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想通又是另一回事。

　　李仁的死，和馮不識暴力刪帖引發的報復性謠言有很大關系，這一點，馮不識也很清楚。

　　他也無意識地變得更加注重這方面，希望不要再有李仁的悲劇發生，至少不要是自己引起的。

　　因此，當他聽到古單這樣的回答，很難不生氣。

　　“變成狗又怎麽樣！”

　　古單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勢，試圖掙脫馮不識的束縛，結果還是尷尬地發現，他一個成年人掙脫不開這個年輕人的壓製。

　　古單拽了拽自己的手，發現拽不回來，只能看著它像是爪子一樣蜷縮著五指。

　　“變成狗之後，你就是狗，而狗不再是你了。你明白嗎，你變成狗之後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古單這個人了！你和死了沒有區別，你明不明白！”

　　古單似乎是被“死”嚇到了，許久沒有說話。

　　馮不識看著古單，也沒有再說話。

　　他不明白，古單為什麽不離開這裡。

　　現在很明顯了，他發生這個狗頭人異變的原因就是在福報集團的工作。

　　工作時間越長，變異的程度也就越深。今天只是手開始蜷縮起來，那明天呢，以後呢。

　　真真正正地變成了一條狗怎麽辦?

　　甚至，在這個工作環境之下，古單就算變成了狗也是單身的。

　　“那和你有什麽關系呢，我們不熟。”

　　馮不識深吸了口氣，拿出了網絡言論監察中心發配的證件。

　　“你不是福報集團的員工?”

　　“我是網絡言論監察中心的工作人員。是最近監察到相關的網絡言論才發現你的這種現象。你的狗頭形象給很多人造成了恐慌……”

　　古單的狗頭惶恐:“我……我沒有犯過法啊！我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我沒傷害過別人！你們不能傷害我！”

　　“我不會傷害你。告知身份是我們工作章程中的一環，主要是為了緩解目標的緊張反抗情緒，目前來看我倒起了反作用。我們需要消除你的異常情況，但不會傷害你。”

　　“我……我知道了。以後出門的時候我會包裹嚴實不讓別人看到我的頭……”

　　馮不識歎了口氣:“你不能為自己想想嗎?再這麽下去，

你可是真的會變成一條狗，那和死了有什麽區別，你就這麽不想活?”　　“可是我得賺錢，我得出人頭地……我一直跟我媽說我在大公司工作，她也一直很高興。我要是離開福報集團，我該去幹什麽呢……其它工作賺的錢不夠多，我們家還欠著別人錢呢，欠的錢總得還呀……我再待一會兒，再待一段時間，等我賺夠了錢我就走，到時候把我媽接到城裡來……”

　　“領導，我再做一會兒，再做一段時間沒有關系的吧?”

　　“再過一段時間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馮不識想到的是前段時間遭遇的雞人王拉吉，他用機械鍵盤將它催化成了妖魔。

　　由於這次經歷，馮不識對於妖魔的形成變異等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人的變異不是像調開關一樣瞬間完成，它是一個過程，在你不知不覺之中起作用。它並不存在一個什麽明顯的分支節點，能讓你明顯意識到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最大的可能性是你一直不走，結果變成了真正的野獸而不自知。”

　　“那我再做一天，再做一天沒關系的吧。明天，明天我就能領工資了，領了工資我就走！”

　　“假如你明天就變成了真正的野獸呢?”

　　古單賠笑道:“不會的，不會的……”

　　古單自從知道了馮不識的真實身份之後就莫名有些敬畏，即使馮不識目前只是一個普通的的實習生。

　　“不行，你必須……算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馮不識本想強製要求古單不再去福報集團上班，可他又想到了李仁的死亡。

　　那天從李仁開墾的花田之中回家的過程中，馮不識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自己在一開始處理帖子的問題上采取不一樣的方式，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至少，不會讓自己的學生失去父親。

　　暴力的手段導致了暴力的結局。

　　李仁事件之後，馮不識開始更多地思考，一件事除了暴力的手段之外還能不能有更好的解法。

　　這個幻想的世界涉及人心，而人心是最複雜的一個東西。

　　“謝謝領導，謝謝領導……”

　　古單因為莫名的原因朝著沒必要道謝的人道謝，這讓馮不識有些煩躁。

　　“古大哥，我不是什麽領導，也就是普通的員工。”

　　一個人因為能跳火坑而感謝不阻攔他的人……這怎麽想怎麽氣不順。

　　怎麽會有人不怕死呢?

　　馮不識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了，一直困擾著他的一個問題就是前身背負著的那些無名惡意。

　　那些惡意導致的倒霉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那些無心的惡意在逐漸改造馮不識。

　　他們認為馮不識這麽艱難地長大，應該會是倒霉難過沒朋友心情陰鬱吧?

　　他者的凝視總是窺探著最壞的結局。他們對於厄運的想象正在逐漸壓迫著馮不識。

　　不改變，就會死。這不是玩笑，而是他逐漸意識到的一個事實。

　　如果他不想在某天心情陰鬱地在潮濕的地下室悲慘死去，就必須改變，扭轉大部分人對他的刻板印象，或者至少要有能對抗這些負面效果的力量。

　　這兩點都是他在做的。通過直播獲取更多超凡力量，通過和陳並霜合作成為精英班學員，通過這三次試煉，搭上官方力量獲取更多的關注。

　　為了活下去，他一直在積極行動。馮不識是無法理解現在的古單的。

　　聽到馮不識說自己不是領導，古單明顯松了口氣。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馮不識。”

　　“既然你不是領導，我就托大稱呼你小弟吧。”

　　古單說:“我知道你是好意，我能感覺出來，我從小就有這個天賦。”

　　“我知道這個福報集團嘴上說著福報，實際上是不把員工當人看的……但是，這個工作能掙錢阿。這是我現在能找到的工資最高的選擇了。”

　　“我跟你說過，我家裡還欠著錢，現在只有一個老母親，那些債主每天都想著怎麽讓她還錢。這件事她沒跟我說過，但我知道。多做一些，多賺一些，多還一些。這樣，我也能早點讓母親到城裡來。她老說沒還完錢不能離開。”

　　“馮小弟，你說，我能走嗎?不能走啊……就算是變成狗又怎麽樣呢，至少得還完債呀。”

　　馮不識低頭無言。

　　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響起，古單一看來電人，有些手忙腳亂，最後才用已經有些變形的手接起了電話。

　　“誒，媽，你這麽晚還沒睡啊……”

　　“誒，誒……什麽，你明天要來！”

　　“沒事沒事，沒問題……好的，媽，你也早點休息啊……”

　　古單掛斷電話，呆呆地看著馮不識:“馮小弟，你能幫幫我嗎?”

　　“我明天就辭職，馬上就辭職，你能幫我嗎，把我變回正常人。”

　　“我不想讓我媽看著我人模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