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著很大的宅基,囊括了蘇州城南郊外的一片樹林,以及陽澄湖的一角。
依湖而建的林氏甚至有自己的碼頭。
陳疏小時候也住在這裡。
陳疏順著醫館後巷的小路,便到了林家正門口。
相當氣派的一扇門,比之安南侯府也差不了多少。
守門的家丁認識他。
“疏哥兒,你怎麽來了。”
“我想…見一下家主。”
“你先進去吧,有人會去通報的。”
陳疏走進了門。
他走過亭台水榭,便到了一處宅院。
林家家主林正南,一個面色紅潤身形高瘦的中年人正站在那裡。
陳疏連忙喊了一聲:“世伯,久疏問候。”
“疏兒,許久未見啊。”林正南笑道,“自從你上次來給我瞧病,也有三月有余了。”
陳疏訕笑著。
林正南卻說道:“這裡人多眼雜,我們進屋說話。”
林正南領著陳疏進了一個偏廳,兩人依桌對坐。
正當陳疏準備開口時,林正南突然臉色一變,越過桌子抓住陳疏的衣襟:“你這小子!剛才人多眼雜老子不好發作,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麽?”
“世伯…我沒有…”陳疏在他的氣勢下順時矮了一截,但也不像初見時那麽拘束。
“我女兒幾天前就一直茶不思飯不想的,肯定是你做了什麽,我可就這一個寶貝女兒,你要是讓她傷心了,我扒了你的皮!”林正南情緒激動,唾沫星子噴了陳疏一臉。
陳疏也不敢擦,隻得訕笑道:“世伯,海棠她跟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我今天來就是跟她解釋的。”
“那你還不快去,來找我做什麽。”林正南松開陳疏的衣領,坐回到椅子上,“我那女兒多聰明多可愛多伶俐,又貌美如花豔絕四海,知書達禮還懂事聽話。你這臭小子!就因為你,她最近都很少跟她最親近的爹爹說話了”
這家夥,是個鬼父……
“世伯,我覺得海棠不跟你講話可能不是我的原因……”
“還敢說不是你的原因!海棠從前最聽爹爹我的話了,是我最貼心的小棉襖!還常常怕我冬夜受涼,給我暖床呢。”
“您說的那是幾歲啊?”
“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吧,那時候的小海棠……嘖嘖嘖……真可愛啊……”林正南似乎陷入了什麽不得了的回憶,但隨即他就臉色一變,“但現在她卻說爹爹身上好臭,不和我親近了,是不是你教的?”
“我為什麽要教海棠說那種話啊……”陳疏人都傻了,“是說海棠這個年紀,和父親關系疏遠一些很正常吧。”
“你還狡辯!”
“我沒有狡辯啊!別人家的女兒都這樣吧。”
“別人家的女兒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小海棠肯定隻喜歡爹爹一個…”
陳疏擦了擦冷汗,開口道:“世伯,海棠的事我過會兒就去找她,我來找你是有別的事。”
林正南聽言神色一正,威嚴自露。
搞得好像剛才那個控女兒的白癡不是他一樣。
“是要坦白你的身份嗎?殺人魔王?”
陳疏早就料想到了。
“您都知道了?”
林家跟天衍教既然有聯系,那知道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林家在蘇州上百年的底蘊,是吃乾飯的?”
“那您…如何看我?”
“還能怎麽看你?”林正南歎了口氣,
“你也算是林家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你的品性?雖然你父親去世後,你就出走了。可你伯父我不是瞎子,你回來這三年表現怎麽樣,我一清二楚。要不然,你都不可能踏進林家的大門。” 這話說的陳疏有些感動。
林家是他熟悉的地方,林正南甚至算他半個父親…這份情恩……
“只要你不勾搭我女兒,伯父永遠相信你。”
“………”陳疏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但突然,林正南站起身來,大手撫摸上了陳疏的頭。
陳疏一時有些發愣。
“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們說過,之前五年去做了什麽。”林正南說道,“但那五年,我和你伯母他們都很擔心你,也記掛著你。我們知道,你肯定受了不少苦。”
“世伯,當年一聲不吭便出走,確實是我做的不對。”陳疏說道,“我那時也已經及冠,卻仍不通人情世故…”
“現在可以說,當時為什麽出走了嗎?”
“世伯…確有難以說出口的理由。”
“你父親從不讓你習武,只是學些醫術,但你在五年之中,卻成了人見人怕的冥府劍君。”林正南說道,“雖然你的惡名伯父並不會相信,但武藝可做不了假。告訴伯父,你可是走了什麽邪道?”
“世伯,我所學的,都是正道。”陳疏坦然說道,“並且現在都已經交還給授業恩師了,我現在一點武功也不會了。”
林正南歎了口氣,用看待兒女一樣的眼神看著陳疏:“可你現在不是又卷進去江湖紛爭中了,並且,老許做的事情也讓你破壞了。”
老許應當指的是安南侯許曠。
“這都是形勢所迫,那翠玉宮聖女,與我是舊相識。”
林正南聽完這句話,把手從陳疏頭上收了回來。
“好哇!就等你這句話呢!翠玉宮聖女是吧,舊相識是吧!難道那勞什子聖女比我家海棠還要可愛?竟然對我可愛的女兒做出始亂終棄這種事,來來來,伯父今天要跟你赤身肉搏。”
“世伯!世伯!我錯了世伯!我下次…”
“你還想有下次?我也算你半個父親,父親打死兒子不犯法吧!”
“沒有這種法律啊世伯!”
“我說有就有!”
“世伯,不要打臉。我待會還要去找海棠!”
“你還敢提海棠!”
挨了林正南一頓揍,鼻青臉腫的陳疏才被林正南放開。
“我現在爽了,你去找我女兒吧!”林正南說道,“淦!一想起我那可愛的閨女要拱手讓人我就心裡難受,來來來,疏兒,再陪伯父練練。”
陳疏連忙落荒而逃。
但陳疏心情不知為何好上了幾分。
想到海棠,陳疏就有些不自然。
她已經好幾天沒來找自己了,這在幾天前是絕難想象的。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疏已經很習慣身邊有她存在了。
自從三年前回到蘇州,和海棠再遇見。 她就時常來自己這間小醫館,雖然吵鬧,雖然有時候愛使小性子,但也是陳疏至今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陳疏已經失去了太多東西,但他依然沒明白珍惜,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海棠瞞著他把洛凝的行蹤告知了天衍教,還刻意配合碧瑩用那場搞笑的成親束縛住陳疏的手腳。
這些事,陳疏不在乎。
正因為不在乎,所以他沒有向海棠表達過什麽。
責怪也好,埋怨也罷,都沒有。
他不在乎。
也因為這份不在乎,無所謂的態度。
兩人之間變得絕難開口。
而海棠,大概也已經知道陳疏的身份。
冥府劍君在江湖傳言中,是個嗜殺的魔頭,嶺南屠村慘案只是他斑斑劣跡中的一點。
有時陳疏會想,海棠會怎麽看自己。
因此,他向她邁出的腳步也變得遲疑起來。
他不在乎海棠的欺瞞,不代表他不重視海棠,否則他也不會顧忌海棠的看法了。
他可能在碧瑩面前說的不算假話,他騙不了自己了。
他喜歡海棠。
這是在分出界限之後才明白的事情。
所以他明白,他不該怯懦。
他決心邁出去那一步。
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一切…
昏黑慘淡的過去,以及繼續投身黑暗渦流的現在,包括看不見光亮的未來…
他自私的希望海棠能夠接受,他也認為,如果是海棠的話,應該能夠接受。
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