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165年六月十一日,距離第四次世界大戰爆發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天。
若乾年後人們回憶起這段歲月的時候,率先想起的絕對不會是那輝映在地球上空的絢爛魔法,也不是那些隱藏在泥沼之中一般模糊不清的陰謀,而是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生離死別。
這個世界已經化作了火焰與血的大海,不管是魔法的世界也好,還是科學的世界也好,心懷鬼胎的惡徒們與渴望和平的英雄們交戰在了一起。
人類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總會有人背叛的。
這樣的事,誰都心知肚明,但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天,竟然會來得這麽快。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率先背離聯合國的,竟然是五大國中的兩位。
代表著這個世界上擁有最強科技與軍事力量的五個集團,在這場決定人類命運的戰爭中,在人們最需要它們能夠站出來的時候,居然有人臨陣倒戈了。
原國際聯合軍陸軍中校,現M國第六特別陸戰隊隊長,喬治·雷蒙德·理查德·馬丁( Raymond Richard Martin),他手持著單兵式高堡火箭筒的握杆,站在一座倒塌的民房的廢墟之上,右腳踏著一條裸露的鋼筋,沉默地望著天空。
健碩的臂膀舉起了火箭筒,對準了前方一公裡外將要高速掠過地面的無人機。
視線在這一刻收束,強烈的後坐力重重地頂在了他的右肩膀上,看著無人機在空中爆炸成一個絢爛的煙花。馬丁下意識地磨了磨牙,用力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下巴,朝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痰。
握著火箭筒握杆的手掌內側浸潤著鹹鹹的汗水,但這並不是興奮,而是冷汗。
已經三天了。
這場沒有任何意義的戰鬥,已經在這座城市裡進行了三天了。
“中校,新一批補給的物資已經送到了。”無線電耳機裡傳來了下屬的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電流聲,“接下來該怎麽做?”
“原地休整,清點今天的消耗,派阿爾法小隊去檢查城市各處的雷達偵測點,天黑之前一定要趕回營地。”
馬丁中校用嘶啞的嗓音下著命令,那一輪火紅的夕陽的邊沿已經快要沉落到地平線上,橘紅色的光灑滿了這片硝煙彌漫的中型城市,路邊一輛已經變形的汽車在滾滾黑煙中忽地發生了劇烈的爆炸,被瞬間加速到數十米每秒的螺絲擊穿了一旁商店殘破的玻璃,狠狠地撞在了金屬貨架之上,花花綠綠的膨化食品包裝袋撒了一地。
“哼。”
馬丁上將從衣兜裡摸出了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煙霧潮水一般順著他的氣管灌入他的肺部,又以同樣迅猛的勢頭從喉嚨和鼻腔裡噴湧而出,將橘紅色的夕陽散射到他滿是塵灰的臉上。
這是在戰爭尚未爆發前的那一個晚上,妻子剛剛告訴他自己懷孕的消息之後,他連夜跑去便利店買的,那個時候愛麗絲笑得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最美麗的人一樣。
“****!”
無線電通訊切斷之後,馬丁暗罵了一句,右腳用力狠狠地朝面前那根裸露的鋼筋跺了一腳。
他真是受夠了。
戰爭這種東西,只不過是軍部上層和政治家的便利工具,棋盤上的棋子和棋手處在絕對不平等的地位,那些養尊處優的家夥僅僅需要動動嘴皮子就可以做出的命令,對身處於戰場上的士兵來說,並不只是向哪裡開火這麽簡單。
面對的對手很可能並不是你期望的那樣,是想要入侵你家園或者是心理扭曲的窮凶極惡之輩,而是與你擁有著同樣理由的戰士。
各自為戰,僅此而已。
但你手裡的槍和刀劍絕對不能懷抱任何的仁慈,無論發生了什麽,活下去並完成自己的任務才是作為一個軍人最需要考慮的事。
這次突然爆發的戰爭也是一樣,不管上層有著什麽樣的理由,接到命令的那一刻,馬丁中校能做的就只是帶著自己的部下去往戰場。只要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後面的事情就會自然而然地發生下去。
即使他們的敵人,是昨天才和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
無人機的殘骸在他身後不遠處墜落,這些東西的名字是AIr Assassin M-106,天空中的暗殺者,應用了超音速轟炸機的骨架,機翼長度只有短短的七十厘米,但卻可以達到將近兩千公裡的時速,比馬丁所知道的任何常規武器都要可怕。
在戰爭開始之前,軍銜已經達到中校的馬丁根本不知道竟然有國家已經擁有了如此恐怖的武器,而自己的祖國給他們提供的新式裝備的先進程度,更是遠遠地超乎他們的想象。
他手中的單兵式自平衡熱感火箭筒就是其中的一種,可以輕松地鎖定以超音速飛行的戰機,而且用人工智能操控的自平衡系統可以將後坐力對人體的影響降低到最小,更是由此具有了和從前的同類武器相比的壓倒性射程優勢,有效打擊半徑達到了驚人的五公裡。
馬丁知道,他們手上的這些殺人工具都是太平洋中部那座神秘的科技之都——博雲城的那些科學家和瘋狂工程師的傑作。肯定是這樣沒錯。
這幾十年來科技的發展速度讓所有人都感到難以置信,除了明面上的民用技術成果以外,軍事科技也以一種無法想象的速度快速更新換代著。
但馬丁中校不明白的是,在和平年代,各國都簽署了軍備禁令,所有的武器試驗場都被其他國家嚴密監視著的情況下,這些新式的武器裝備是用什麽樣的方式通過實戰檢驗的?
每一樣新裝備都具備無與倫比的實用性,這絕對不是未經使用的初版設計能夠達到的程度,而是經歷了無數次實戰的打磨調整,才最終達到了他們的手中。
毫無疑問,是博雲城的暗部提供了這些珍貴的數據,但馬丁中校卻無從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只是扛起了自己的殺人兵器,踩著夕陽的余暉,沉默著向著自己的營地走去。
那裡有部下在等他。
與此同時,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長發女子正站在博雲城的一條巷子裡,對著面前瑟瑟發抖的猥瑣男人舉起了手中的槍。
葉欣,曾經的特級暗部組織“Dragon”的隊長,如今只是一個非法持有武器的平民。
自從影裝覆滅之後,這座城市似乎就開始了對這些一直生活在灰色地帶的居民的清掃工作,但對此的原因,葉欣卻沒有得到任何可靠的消息。
大量曾經呼風喚雨的組織被清剿,葉欣對此感到十分憤怒,最初一無所有的他們明明是得到了某種“特許”才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可如今卻又要被以這樣一種極為血腥的方式清洗掉所有存在過的痕跡。
葉欣明白自己並不是憎恨那個真正做出這樣決定的家夥,暗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合理的事情,一個處在優秀生態下的社會不應該出現大量需要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但即便如此,她的怒火仍然無法抑製。
現在,這個世界上爆發了世界規模的戰爭,不同國家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人們,都在為了各自的理由而戰鬥。
但是他們,身為曾經暗部的他們,卻什麽都沒有。
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為誰而戰,他們是一群無家可歸的人。
在突然到來的亂世之中,葉欣只能憑借著自身的意志行動,為了對抗那模模糊糊存在著的所謂名叫命運的東西,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為了自己曾經犯下過的錯。
開始了贖罪的旅途。
“砰!”
黑夜中傳來了一聲槍響,一個罪惡的生命由此終結。
同時同日,大興安嶺。
陳思行站在初升的朝陽裡,靜靜地望著前方那一片廣袤無際的迷蒙林海。
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他仰頭看著天空,看到夜空中的一縷薄雲發出了幽幽的藍光,那光很微弱,很容易被人認為是自己的幻覺,但當那縷雲飄離那片空域後,一片片黑影從山下的密林中出現,盤旋著升上夜空,緊接著,一個巨大的魔法陣出現了。
陳思行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過去的歲月裡,他有很多的身份,一個道士,一個魔法師,一個流浪漢,一個會長……
無論曾經是什麽,現在都不重要了。
這裡是一片擁有血染的歷史的叢林,而在漫長的平和之後,這片叢林,又將會吸取更多的鮮血和生命。
他前方的樹木掩映之處,出現了大量詭異的紅光,好像要把蒼翠的樹木都淹沒掉一半,那些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呵,光憑你們這些人,就想要從貧道這裡突破,未免是異想天開了。”
威嚴的聲音響起,大興安嶺的叢林中,一道深藍色的輝光,像是噴漆一樣,迅速地向著四面八方展開了。
程文秋靠在一間隱秘的辦公室牆上,透過半開的窗戶仰望著朦朧的星空,就和過去的這幾年裡的每一天一樣,他早就摒棄了長時間的睡眠,而是選用了藥物來使自己每天在兩個小時內處於絕對放松的狀態來保持精力。
他需要思考的時間,越多越好。
程文秋低下頭看著面前鋪滿了整個辦公桌的圖紙,那是各種各樣的機械設計圖,這些都是根據上一次埃文斯的戰鬥結果進行了調整後的反魔法裝甲新的設計圖,但很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一種達到了程文秋的預期。
“你那邊怎麽樣了?”耳機裡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這邊嗎?晚餐的三明治硬得嚇人,根本咽不下去,雖然後勤那邊立刻向我提供了全新的即時自選菜單,但工作的好心情卻是完全被那塊糟糕的三明治給毀了。”程文秋輕輕一笑,猩紅色的瞳孔掩映在灰白色的頭髮之中。
“聽起來你的心情還算不錯。”
“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新的設計圖沒有任何一種能夠達到我們的目標,相應地,離那個家夥以前的要求肯定相差得更遠。”程文秋在說到“那個家夥”“以前”這兩個詞的時候刻意咬出了重音,“不過不管怎麽說,我已經想到了新的思路。”
“必須要盡快拿出可行的方案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電話那頭的那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沉穩,“我這邊倒是一切都很順利,最快三天以後就能投入使用。”
“三天……”
程文秋從桌上拿起了一個看上去像是時鍾一樣,但卻要複雜得多的輪盤,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撥動著輪盤上的撥片,輕聲說道。
“那太好了,希望能夠盡快看到你的成果。”
“呵,不過是勉強及格罷了。”
“001號的身體狀況目前怎麽樣了?”
“非常好,各項指標都達到了完美的狀態,他會是我們擁有的最完美的戰士。”電話裡那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夾雜著十分複雜的情緒,既有欣喜也有不滿,“程文秋,我和說過這件事吧?不要叫他001號,他有名字。”
“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
“好吧,下次我會注意的。”
“對了,你的身體……現在怎麽樣了?”電話那頭,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馬馬虎虎,至少不會在最近突然死掉。”程文秋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再撐上半個月一個月什麽的,應該不成問題。”
“半個月……”
“如果在半個月之後我們還左右不了這場戰爭的勝負,那就代表著我們已經輸掉了這場不能輸掉的戰爭,不是嗎?”
“話是怎麽說……”
“行了,在那個家夥徹底想起來之前,我是不會死掉的,比起擔心那一周兩周之後遙不可及的事情,眼前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
耳機裡響起了忙音。
程文秋將調整過的輪盤放回辦公桌上,轉身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寂靜街道。
自從戰爭爆發之後,就連這座城市都陷入了這般令人厭惡的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