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秋微笑著走到劉燁身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動作很自然,那當然,這肯定是他主動要求的,也許發現自己也都是他的功勞。
“你的情況,看上去可不太好。”程文秋輕輕扭了扭手腕,上面的掛飾在月光下一晃一晃的,“怎麽樣,需不需要我替你找最好的醫生,給你好好地修整一下。”
“就不勞您費心了。”劉燁抿了抿唇,如果知道這一切背後都是程文秋在運作,他肯定不會同意主動到這裡來。但是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在他的身體恢復到能夠使用魔法的狀態之前,都是砧板上的菜,只能任人魚肉。
“看起來你還是不太明白。”程文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黑巧克力,咬了一口,“我現在對你沒有什麽興趣,當然,來照顧你是我主動申請的,畢竟,你的身體,我可不放心交給其他人去處理。”
“我是不明白。”劉燁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吃著黑巧克力,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他印象裡程文秋是從來不吃任何這樣的零食的,而且是每次看到都會表露出近乎排斥的厭惡,沒想到現在竟然會在會面時都要吃上一些。
“這個世界在變化,變化的速度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快上許多,為了達成一些重要的目的,我們不得不采取一些極端的手段。剝奪生命從來都不是一件讓我感到愉悅的事情,但是我們不得不這麽做。”
程文秋深紅色的眼瞳裡反射出博雲城璀璨的燈火,此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些孤寂和落寞,劉燁再次感到一絲驚訝,這家夥一向是個冷酷無情的瘋子,怎麽會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你明明殺了很多很多人,現在卻說這樣的話,不覺得有點晚了嗎?”劉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程文秋,你來找我,到底想說什麽?”
“不想說什麽。只是因為你是你而已,有些事情現在的你是無法明白的,就算我告訴你也沒有什麽作用,必須靠你自己去發現。”程文秋又從衣兜裡取出了一塊黑巧克力,剝開外衣後立刻咬了一口,“天亮之後我就會離開,而你在走出這扇門之後可以獲得等同於我和歐陽詢的權限,這份權限足以讓你在這座城市裡暢通無阻。”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說了,這需要你自己去發現。不要再糾結這個了,留給你的時間並不多,雖然這裡還沒有被戰火所波及,但是以魔法師的速度,想必半個月之內,真正的世界大戰就會開始,到那時,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幸免於難。”程文秋拿出兩副黑色的AR眼鏡,自己戴上一副,遞給了劉燁一副,“在我離開之前,我們還是聊一些有意義的話題吧。”
劉燁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眼鏡和他那暗紅色的雙眼中流離了一陣,最終還是選擇戴上了那副眼鏡。
“你是怎麽看待這個世界的,還有,怎麽去理解,人類、生命、靈魂,這三個名詞?”程文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輕輕劃過,劉燁看到整個會議室都開始加速旋轉,不,是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著他們旋轉,彩色的霓虹光點在高速移動下形成了一條條晶瑩的絲線,在漆黑的夜空中構成了一幅幅精巧的圖案。
從遠古時期的單細胞生物,到寒武紀時期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無脊椎生物,再到二疊紀三疊紀侏羅紀時期的恐龍,再到數百萬年前的早期人類,地球的歷史仿佛被熨平了一樣,像一幅畫卷,平鋪在他的面前。
“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因為它太複雜太浩瀚,以至於從任何角度去解析它都只是管中窺豹的驚鴻一瞥。所以,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很像是世界觀受到嚴重衝擊之後的人會發表的言論,不愧是學習了魔法的科學家,這兩者自相矛盾的理論在你的腦子快要爆炸了吧。”程文秋接著說道,“不過,這裡是博雲城,請你拋棄掉腦海裡那些關於神秘學、魔法等等知識摻雜而成的不可知論,好好地回想一下曾經受過的教育。”
劉燁看了他一眼,發現程文秋的表情竟然是超乎想象的認真。
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想說什麽?”
“我只是想讓你能夠再次以科學理性的角度去認知這個世界,人的思維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這個世界呈現何種狀態取決於你認知它的方式。關於超能力的實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方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程文秋吃掉了最後一塊巧克力,將包裝紙團成一團揉進了手心,輕輕一搓,再取出時竟然就變成了一隻千紙鶴。
“魔術?而且,思維決定存在。你不是純粹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嗎?怎麽開始相信起唯心主義的那一套了。”
劉燁的目光微微一凝,停在了那隻由棕色包裝紙折成的千紙鶴上。
“嗯……這可不像是該從你的嘴裡說出來的話,難道是太久不接觸理性,你已經忘記了該如何客觀地思考了嗎?科學從來都不在乎什麽唯心唯物,羅素說過,哲學是介乎於科學和神學之間的無人之域,我們在乎的,只是這個世界運作的真理,至於神究竟存不存在,那又與我們何涉。”
“好吧,你的意思是,人對世界的認知能夠對現實造成影響?但是,即使是在魔法師的世界裡,這一點,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成立的。”
“你對影響的理解太過狹隘了,並非所有的影響都會以運動的形式呈現,山崩地裂,搬山填海,這些都是影響,但有些影響只會因為認知的變化而產生,就像我手中的千紙鶴一樣,在變成這副模樣之前它只是一團廢紙,可現在,它卻是一種折紙成品。但在不認識這種成品的人的眼裡,它仍然是一團廢紙。”
“但是這種認知差異的出現是建立在你改變了它原本的形態之上的。程文秋,說話總是拐彎抹角的,這可不像你。”
“哼,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正如我所說的,認知會決定這個世界最終呈現的樣貌,所以我不會去刻意改變什麽,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發現。”程文秋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皎白的月光下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慘白。
然後他摸了摸衣兜,那裡面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緊接著他便站了起來,看著玻璃窗外
的燈火霓虹,還有高處璀璨的群星,說道:
“這些年來,我無數次在午夜的風中仰望星空,有時候,我覺得這些星星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發光的沙漠,而我,不過是沙灘上的一個孤獨的石子。生命,真的是一種神跡般的偶然,人類的誕生就像是一場意外,在黑暗中出現,卻又不知該去往何方。”
“這種想法讓我一直有一種很奇怪的矛盾心態:有的時候我們覺得生命是那麽珍貴,那麽奇妙,甚至想要向它頂禮膜拜,有的時候卻又覺得人是那麽的渺小、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隨隨便便就可以磨滅不留痕跡,我的日子就是在這種奇怪的矛盾中一天天度過的。”
程文秋的話讓劉燁驀地陷入了一種悲涼的心境,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所謂瘋子可能一直都在背負著什麽不為人知的東西前行。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後會有期。”
一隻手在劉燁的肩膀上搭了一下,輕得難以置信。
“……”
劉燁不知道程文秋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僅僅是眼睛一閉一睜之間,明明感覺時間非常非常短,可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太陽已經在城市的東面升起了一個圓圓的小角。雙腿在這個時候有了一些力氣,他走下輪椅站了起來,慢慢地來到落地窗邊鳥瞰著這座城市,雖然朝陽的光芒仍然讓他渾身發軟, 但已經比昨天好多了。
他看到自己站在蒼穹之上,忙碌的人們就像一隻隻勤勞的螞蟻,朝陽映照在房屋的頂上和牆上,在街道上灑落了一地的碎金,一切都在按照社會秩序穩定的運作。劉燁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寧靜。
可是,這寧靜祥和的畫面保持不了多久了,在距離這座人工島數千公裡以外的南美洲大陸,一場驚天動地的浩劫已經揭開了他的面紗,戰火,很快就會將這種穩定安逸的生活吞噬殆盡。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劉燁苦笑了一聲,盡管他已經決定要站在黑色薔薇的對立面上,可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加入哪個陣營。作為戰爭的發起者,黑色薔薇必然是要被消滅的惡,可是,在這場世界大戰之中,又有誰,能夠代表純粹的善呢?
“程文秋……”輕輕呢喃著這個名字,劉燁的心中漸漸泛起一陣別樣的漣漪,也許他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是,不管怎麽樣,他的手上都已經沾染了無數的鮮血。
迪亞斯的死,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