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預熱線路活動,吳一品一直像是在夢遊。活動結束,乘車回來的路上,劉西林也發現吳一品有點兒不對勁,關切地問:“一品,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呢?”
“和陳思雅分手了。”吳一品輕描淡寫地說。
劉西林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像你這麽優秀的單身男青年,又是領導秘書,要找女朋友,那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情啊?晚上沒事,到我家裡去吃飯吧,陪你喝點,醉過之後就一切都忘記了。”
“今天就不打攪了,改天再登門拜訪。”吳一品推辭道。他是真沒心思,隻想獨自好好靜一靜。
劉西林也不再強約,各自回了辦公室。
吳一品反覆翻看著姚燕發過來的照片,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姚燕發來的那段話,是越看越氣。不管姚燕是出於什麽目的,陳思雅與何鑫一起喝酒,一起那麽親昵,這是不爭的事實。而陳思雅居然如此飛揚跋扈,搞得好像全是吳一品的錯一般。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一點兒做錯了。
下午,張華陪湯文江檢查城市建設工作,劉西林陪同,吳一品在辦公室發了一下午呆。
那邊調研結束,張華五點一刻的時候回到了政府。按照以前的習慣,吳一品都會提前問譚剛平,掌握張華的行蹤,一邊提前打開辦公室的門,倒一杯茶,打開空調。
今天,吳一品心不在焉,張華到了樓下,譚剛平打來電話通報張華的行蹤,吳一品才反應過來,匆匆泡了杯茶,打開空調,帶上門出來,還沒邁步,就碰到了張華。
張華臉色不大好,吩咐道:“叫郭小玲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吳一品答應著,快步走到郭小玲辦公室,門鎖著。他敲了三下,沒人應答。撥打了郭小玲的電話,原來她已經回家。她問張華說沒說找她做什麽,吳一品如實相告。她答應十五分鍾後趕到,並告知如果張華問她幹什麽去了,就說她女兒有點兒不舒服,帶她看醫生去了。
他順便瞄了一眼會客廳,等著兩個人,一個是華銳集團的李菲,一個是區委宣傳部的王豔華。這兩個女人,都是與張華有染的人,看樣子是送外賣來了。
吳一品敲開張華的辦公室門,匯報道:“給您報告,我已將您的指示轉達,郭小玲同志十五分鍾後趕到。”
“上班時間,怎麽又不在?”張華顯得有些不高興,板著臉問。
吳一品如實匯報道:“給您報告,郭主任的女兒有點兒不舒服,她帶小孩去醫院了。對了,華銳集團的李總和宣傳部的王部長在會客廳,要不要請她們進來匯報?”
“還有什麽緊急文件需要簽的?”張華看了一眼辦公桌,很整潔,沒有任何需要簽批的文件。
“給您報告,暫時沒有文件需呈您簽批。”吳一品如實匯報道。
張華皺了一下眉頭,緩緩道:“我下午累了,先在辦公室休息十五分鍾,就不會見其他人了。郭小玲來了讓她進來。你出去吧。下午沒什麽事,你就休息吧。”張華面無表情地說。
“好的。”吳一品答應著,退出來。他感覺很詫異,張華從來不會說讓他休息,今天是怎麽了?同時,吳一品體會到,張華完全沒有要見李菲和王豔華的意思。
他去了會客廳,王豔華很急切地站了起來,微笑著問:“小吳,領導這會兒忙著呢?我有重要事情給他匯報,刻不容緩!”
李菲也站起來,明顯有些鄙夷地看著王豔華的方向,緩緩道:“吳主任,麻煩你通報一聲,華銳集團這邊有重要工作向張華匯報,有點兒急。”
“不好意思二位,張華同志下午有重要事情需要處理,請二位明天再來。”吳一品禮貌地答覆道。心裡卻在想,你們都是十萬火急,急著外賣冷了不好吃了嗎?
李菲顯得有些遺憾的樣子,起身告辭。王豔華似乎還不死心,壓低聲音道:“小吳,我真有事找領導,三分鍾就可以了,不會佔用領導太多時間的。”
“不好意思,領導已明確說了,下午不會見其他人了。”吳一品勸說道,“您請回吧。”
“不會見其他人?”王豔華瞪大眼睛追問,“領導約了誰?”
“王副部長,不好意思,是我表述有歧義,領導說他下午不會見客人了。”吳一品慌忙解釋道。他可不想說,領導找郭小玲有事,他也沒有義務告訴這個女人張華約了誰。
“那明天上午如果領導在辦公室,請給我說一聲,我來給他匯報。”王豔華這才死了心,叮囑一番,踩著高跟鞋快步離去。
二十分鍾後,郭小玲打電話把吳一品叫到了辦公室。只見她滿頭大汗,肩上抱著熟睡的女兒,一手拿著羽絨服。
見吳一品進來,她小心地將女兒放在沙發上,從櫃子裡找了一床被子搭在女兒身上。女兒的額頭上,貼著退熱貼,臉紅嘟嘟的,看樣子燒得還不輕。郭小玲的身上,散發著那種很好聞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裡。
“一品,你一會兒幫我看著點兒果果。對了,領導這麽火急火燎召見我,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嗎?”郭小玲還在喘著粗氣,一邊穿上羽絨服,一邊交代,一邊詢問。
吳一品攤了攤手,他是真不知道,也不好問。二人一起往張華辦公室方向走,郭小玲低聲問:“領導最近沒有經手什麽與安全生產有關的材料吧?”
“好像沒有。”吳一品用力回憶著,“領導找你,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下午還有兩個等著會見的人,他都推了。”
“那就巧了。兩個人都推了,除了李菲,還有誰?我進院子的時候,看到她開著車離開。”郭小玲問道。
“再還有宣傳部的王副部長。”吳一品如實回答。
要到張華辦公室門口了,郭小玲顯得很緊張,低聲耳語道:“一品,如果我進去超過兩分鍾,一定要想辦法救我!”她的眼睛裡,充滿著哀求和不安,像一個上刑場的囚犯。
她的一番話,提醒了吳一品,要知道,張華可是有著不好習慣的,緊急召見郭小玲,真說不定是有預謀的。他沒有答話,敲門將郭小玲送了進去。
按照郭小玲的習慣,一般不會進張華的辦公室,如果迫不得已進,也一定是把門敞到最開。今天,門既然關得緊緊的,吳一品似乎還聽到了反鎖的聲音。他基本上可以確定,張華是準備有所動作了。
遇到這種情況,自己該怎麽辦?吳一品心亂如麻。他的腦子快速轉動著,跑步來到郭小玲辦公室,她女兒依然睡得很熟。
時間過得飛快,兩分鍾很快過去,他在走廊裡瞄了一眼,張華的辦公室門文絲未動。他滿腦子都是郭小玲那充滿哀求的眼神,走到張華的辦公室門口,舉起顫抖的右手想要敲門,但遲遲下不了手。
張華先前已問過,下午沒有文件需要他簽批,他把等著會見的客人都推了,目標很明確,一門心思對付郭小玲。
如果僅僅是工作上的事,他完全可以通過電話安排。而且,郭小玲只不過是個辦公室副主任,作為領導,按常理涉及到郭小玲聯系的相關工作,他只需要安排分管的副領導,再不濟也是安排政府辦主任劉志遠,哪裡需要這麽緊急地召見郭小玲?
但是,自己沒有什麽事情需要稟告,卻擅自敲門,壞了張華的好事,那豈不是把張華的怒火全部集中到自己一個小辦事員的身上了?
手機短信提示音響起,是郭小玲發來的,兩個字“救我”,刺得吳一品的眼睛發脹。
感受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溜走,聽著門內鞋底和地板激烈摩擦的聲音,想象著郭小玲在張華辦公室掙扎,像一條砧板上的魚的樣子。又想象著郭小玲從花壇裡抱起自己,自己吐了她滿腿的樣子,以及她女兒發著燒睡得很沉的樣子,吳一品橫下一條心,敲響了張華辦公室的門。那聲音是那麽響,像是叩擊在他的心臟上一般。
一連三下,沒有動靜,又敲了三下,然後是絕望地等待。大概十秒鍾後,門打開了,是郭小玲開的,她用力裹著羽絨服,一手捂著有些發紅的臉,感激地看著吳一品一眼,快步離去。
“誰?請進。”張華在裡面發出一聲沉悶地命令。
吳一品硬著頭皮走了進去,便與張華那死亡凝視碰撞在一起。張華衣衫不整地坐在老板椅上,外套已經脫掉,地上還有他的一隻皮鞋。整個辦公室,彌漫著郭小玲身上那種特別的香味,讓吳一品感覺要窒息。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懸浮在空中的,搖搖欲墜,聲音完全不聽使喚了,“報告,王副部長說明天上午要到您辦公室匯報工作,您明天暫時還沒有別的安排……”
“叫劉志遠十分鍾後到我辦公室來!”張華並沒有爆發,冷冷地吩咐道。
“好的。”吳一品答應著,逃離了張華的辦公室。
回憶著剛剛過去的一分半鍾,以及張華的死亡凝視,吳一品感覺是那麽絕望。他知道,這一回自己是死定了。
劉志遠還在辦公室看文件,張華的指令很明確,讓劉志遠十分鍾後到他辦公室,這樣張華好有緩衝的時間,收拾好自己。吳一品等待了九分鍾,進去傳達了張華的指令。
劉志遠在張華的辦公室待了大概十分鍾的樣子,灰頭土臉地出來,把吳一品叫到了辦公室,劈頭蓋臉罵道:“你小子張能耐了?領導在辦公室有重要事情,誰讓你隨便進去的?胡鬧!”
吳一品沒有答話,沒錯,站在一個秘書人員的角度來說,他今天的做法,完全就是在胡鬧!
“你還這麽年輕,在這種事情上犯低級錯誤,搭上自己一輩子的前程,你真的讓我感覺很痛心!你倒是給我說說,你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麽?”劉志遠捶胸頓足道。
吳一品緩緩回答道:“劉主任,真的對不起!我做錯了事情,還連累您也受批評,我願意承擔任何後果。”
“你承擔得起嗎?”劉志遠拍著桌子吼道,“像你這麽稀裡糊塗的,將來還要吃大虧!”
吳一品再度沉默了,他不想做任何解釋,一方面,這種解釋會出賣了郭小玲,另一方面,當著劉志遠解釋不起任何作用。
“你把手頭的工作理一下,明天上午做好交接的準備。同時寫一份檢討,一定要深刻,我再想辦法給領導匯報一下,爭取寬大處理。今天的事情,千萬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劉志遠說著,揮手讓吳一品出去。
吳一品將近期需要完成的事情,列出一個清單。至於劉志遠交代的這份檢討,吳一品感覺無從下筆。
他早早就回到了家裡,想破了腦袋,東拚西湊的,寫了大概八百字的檢討,句句都是言不由衷。
郭小玲打來電話,一番道謝,甚至還哭了起來。吳一品反過來安慰一番這個帶著孩子的母親,這個曾經送他去醫院還墊付藥費的大姐姐,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當初自己過生日時, 鹹魚俱樂部所送的那段生日祝詞:“親愛的鹹魚,當社會強暴了你,請躺下來享受!”
女朋友分手了,自己這邊得罪了領導凶多吉少,今天還真是禍不單行。不過,吳一品夜裡反倒沒有失眠,睡得很香,也很沉,沒有夢。
第二天,他還是照常起得很早,去開張華的辦公室,才發現居然已經打不開了。看來,張華不僅是要求把秘書換了,還要求把門鎖也給換了。也許,張華換鎖的目的,是防備吳一品圖謀不軌,或者他的辦公室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線索。
很快,方俊傑過來,大聲與吳一品打著招呼:“一品怎麽這麽早啊?你小子關鍵時刻居然撂挑子了,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合適的人,我這個老同志隻得重操舊業,你可真夠狠的啊!晚上八點多了,領導吩咐讓我換鎖,害得我酒也沒喝成,改日你得還我!”說著掏出鑰匙,打開了張華的辦公室門。
吳一品淡然笑道:“我早就跟方主任說過,要論服務領導,你已經做到了極致,其他人如何能夠勝任?”他並沒有解釋,不是自己撂挑子,而是被領導給開了。對於方俊傑,解釋這些,只會讓他益發拍手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