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大黿背上的三明,明顯要輕松得多,他還有心思打趣:“綾乃啊!再善良的人,也會有被逼瘋了的時候哦!”
楊牧之冷冷盯著兩人,暗自摸出了一瓶丹藥,一股腦都倒進了嘴裡。擔心回靈丹藥效太慢,又掏出三枚大暑錢,毫不猶豫的捏碎在指間。
對面的賀茂三明雙眼驟然一亮,開口道:“楊兄,那便是名為‘大暑’的神仙錢嗎?在咱們這邊,老珍貴了。我一輩子沒去過浩然天下,不曾收藏過一枚神仙錢,不知道楊兄還有沒有盈余,我可以拿寶物和你換?”
楊牧之冷冷笑道:“像這樣的大暑錢,我還有好幾十枚,要換也可以,就用你的命來換吧!”
楊牧之手中的長劍愈發雪亮,作為天下最出名最神奇的大鑄劍師龍治子鍛造出來的得意之作,此刻就算是不變幻成劍靈的模樣,也能與主人神魂交流了,“我說你小子,犯不著這樣拚命吧?雖說被你握在手中,每多斬出之前那樣風華絕代的一劍來,作為劍靈,我的功力就會深厚多一分,但是,我可不希望你因為這般拚命而落下後遺症來……”
楊牧之淡淡道:“你既是我的劍靈,與我心意相通,那就應當知道我心性!後遺症、殺孽、惡業什麽的,我會在乎麽?”
狹路歎氣一聲,不再多言相勸。
不過這位因為一名了不起的鑄劍師和一名同樣了不起的劍修,兩者完美的相結合而創造出來的世間第一位劍靈,還是忍不住在心底苦悶道:在對陣那位十二境巫覡大師時,斬出了那樣驚天動地的一劍,加上鮫人女王犧牲自己所有的能量,化作支撐龍綃衣不滅的養料……如果你能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修養消化一番,何愁不能快速突破至化神境,甚至一舉跨入上五境大門都不是什麽難事。之後再來報仇,不是更容易更輕松?
你現在這樣過度消耗自身精元,只會是得不償失啊!
“我這樣做!的確是得不償失……但!我心中一口意氣,終是不能平息,哪怕之後深陷萬劫不複之境,也在所不惜!”
楊牧之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楊牧之修的劍,不在手中三尺青鋒、也不在心中萬丈劍意,而在於我心底這三尺氣概,不能丟!”
聖人有雲:但凡世間萬物,有不平則其鳴。
隨著楊牧之話音落地,一股滔天劍氣肅殺二至,海面之上,無風浪起,不知道空中水中藏聚著什麽,天地之間只剩嗚嗚一片嘶鳴。
高達數丈的海浪鋪天蓋地從頭頂拍落,綾乃面如死灰,渾身顫栗不休,竟然癡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知躲閃,忘記了一切抵抗。
賀茂三明眼皮猛跳,早在預知到事情不妙的同時,就祭出了他作為世間最傑出陰陽師的各種壓箱底手段,在這一劍面前,一切隻為保命。
雖然他清楚的記得,周偃師曾經與他說過,贔屭一旦駝住了禦亭碑,那麽它們就不再是兩件互不相乾的寶物,而要當作一件舉世無雙的神物來看了。
只需激發起贔屭禦亭的能量,便是羨月山老祖那種級別的人物前來,都未必能一劍斬開它的防禦。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這位區區九境劍修手中一劍時,已經成功激發贔屭禦亭的賀茂三明,總覺得那麽不安呢?
砰的一聲,一圈劍罡猛烈炸開,贔屭禦亭果然擋下了楊牧之那毀天滅地的一劍。來不及慶幸,三明只聽哢嚓一聲細響,隱隱浮現在石碑四周的那座白色防禦圈出現了一道裂縫,
一點劍芒透過裂縫濺射到無字方碑上,刻下了顯著的一筆。 不過,這一劍之威也就止於此了。
贔屭禦亭的防禦圈瞬間合攏,除了石碑上被刻上一點劍痕,仿若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海面回歸風平浪靜,賀茂三明拍了拍胸膛,長長舒了一口氣。反手摸了一把後背,果然是汗水濕透全身了。
為了抵禦這瘋狂一劍,白白浪費了兩張極為珍貴的符籙,怎麽看都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不過桀驁不馴的賀茂三明,此時也沒有什麽心思嘲笑楊牧之了,抹去臉上的汗水,朝楊牧之拱拱手,什麽話都沒有撂下,指揮著贔屭水遁遠去。
巨鮫們雙眼一紅,正欲奮力追上去,被大口喘著粗氣的楊牧之叫住了。
“大家!你們也看到了,我這一劍,斬不開它,你們就請回家去吧!鮫族如今只剩那群幼童,就全靠你們來守護了!”
楊牧之以手撐住膝蓋,勉力能站住身形,他手裡的那柄劍已消失不見,想必是靈力心氣耗盡,支撐不了劍靈的幻化了吧!
楊牧之重重喘息了一口,接著道:“大家,雖然我一劍斬不開它,但我還有第二劍、第三劍,請你們相信我,這件事我一定會做個了解,我絕不會讓雩兒就這樣白白犧牲的!”
全身是傷的巨鮫隊伍中,有兩頭巨鮫竟然能半流暢的說浩然大雅官話,“楊公子,我們相信你!”
“楊公子,你一定要替女王報仇啊!”
從那兩頭巨鮫的神情中大致能看出一絲熟悉,想必它們就是當初在鮫姬湖與夜啼城那些覆甲戰船一場慘痛廝殺的其中兩位,與楊牧之這是第二次見面了。
楊牧之再次摸出一瓶丹藥吞下,緩了一口氣後,艱難笑道:“那麽!甯兒、香婓、還有那群幼鮫們,就先交給你們來守護了!追殺仇人的事,就交給我來做吧!”
巨鮫模樣再醜,靈智再低,也有難過悲傷,也懂感恩,它們齊齊向楊牧之行了一個鮫族最大的伏拜之禮,各自說著前者或懂或不懂的感激之言,然後在楊牧之的揮手之間,緩緩轉身遊回巢穴。
楊牧之一早就以神識在那方石碑上留下了印記,等巨鮫們遠去後,他因為那一劍消耗一空的靈力也恢復了兩三分,摸出一枚大暑錢,捏碎吸收其中大量的精純靈氣後,便禦風朝那座遠去千裡之外的石碑追去。
這是一場持久消耗戰,以楊牧之目前的實力,禦風的速度想要追上贔屭,的確有點強人所難了。
再者,就算追上了又怎麽樣呢?
那樣的一劍,說得好聽,有第二劍,第三劍,事實上拚盡全力這種事情,對身心神魂造成的負面後果,也是顯而易見的。這就像你在做某一件事時,消耗的信念和體力越多,事後的疲累感也就越大。放在修仙之人身上,同樣是如此道理。
周偃師、贔屭禦亭、賀茂三明、還有綾乃,算了,綾乃就不當作敵人了吧!實際上敵人也並不止這些人。
十二境的周偃師,打不贏;贔屭禦亭,打不爛;賀茂三明,打不到……就算是想順利追上那方石碑,也要靠不停吸食大暑錢內的靈力才能保持不被越拉越遠。
看似是一個死結,看似根本無贏的可能,但楊牧之卻不願放棄。
就這樣,日以夜繼的在海面上禦風飛行,傻傻追殺著一個他目前無能為力的對手。好在贔屭走得是一條筆直的路線,從魚美人島出發後,不偏不倚一直北上。
偶爾,再強的敵人也會有打盹的時候。
根據楊牧之留在石碑上的神魂印記顯示,他們隔三岔五就會在剛好位於航線內的某座島嶼上休憩一段時間,這正好是日夜不眠的楊牧之拉近距離的大好時機。
離開魚美人島很遠之後,楊牧之就再也沒有碰到阻攔者了。
最開始或許是因為綾乃釋放出的信號燈,引來了兩波巫覡師的截擊,只不過這兩批不下百人的巫覡師大軍, 皆無一人能在楊牧之劍下留下全屍,盡是被一劍斬殺,毫不留情。
楊牧之痛恨巫覡師,對於那種毫無應對之法的人偶術,他此刻還是一籌莫展。好在斬殺了兩批巫覡師,從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仔細研究了幾天后,總算勉強有了兩分防范手段。
當初,在面對合道境的巫覡大師周偃師時,在被對方成功建立神魂牽連後,當周偃師合攏雙掌,準備徹底粉碎那隻人偶即是楊牧之,楊牧之即是人偶時,眼看著渾身血肉筋骨化作一點一粒的黑色塵埃就要消散在這方天地間的楊牧之,是鮫女王及時以自身全部的精元能量,寄托於楊牧之身上穿著的那件龍綃衣上,助他成功抵擋住十二境巫覡大師的絕命殺招。
而楊牧之以狹路斬出的那一劍,也重創了周偃師,使其落荒而逃。
以命救人,雩兒完完全全是因自己而死的!這也是楊牧之心裡的那一口氣,為什麽始終不能放下的原故。
有時候,楊牧之在痛恨周偃師的同時,也會深深責怪自己。若不是因為自己修為不濟,雩兒也就用不著如此了……
楊牧之突然記起一人一事來,還在浩然靈犀洲的時候,和慕容長菁那丫頭在稻香城蘆笛酒家吃飯時,遇見那位眉心有一粒紅痣的姚憐花,他說的幾句話,放在此刻就非常讓人心痛。
“真可憐啊!一位小小築基境,就算能走到距此千萬裡之外的青丘,又能幫她做些什麽呢?”
“除了讓她分心照顧你,你楊牧之還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