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之再去看左手第二塊石碑,是天下年輕前十排譜。
第一人,納蘭楠。
這個名字,時常能聽人提起,以前不太相信有什麽雌雄莫變之人,自從見識了柳美仁與呂南笙的風采後,楊牧之對此深信不疑。
年輕第二人,司徒詡。
楊牧之不會陌生,在白堤,那位十三歲少年找上門來,雙方各遞了一劍。
雖然沒有見識過年輕第一人的風采,但以排名第三之人來比較,楊牧之認為司徒詡排在第二,絕對沒有水分。
由上至下第三個名字,是慕容長風。
楊牧之笑了笑,視線沒有多做停留。
第四是呂南笙,楊牧之有些頭皮發麻,自己搶了他未過門的媳婦兒,怕是沒有好果子吃吧?
本以為呂南笙離自己很遠,不會有任何交集,只是在這石碑上看到這三字時,才覺得兩人之間,原來並不是那麽遠。
第五人,祁夜平。不知何人,很少有他的消息流出。
年輕前十第六位,楚虞瑤。
楊牧之再次笑了笑,視線繼續往下移。只不過這次的笑,很牽強,很是……皮笑肉不笑。
第七是夜啼城的白少秋,這個少城主,兩人之間雖然過節不小,但楊牧之對他談不上有多大恨意,除了他幾次想要欺辱楚虞瑤,讓人心裡有點不爽。
第八名,竟是裴嫣然裴大美人。
年輕前十人排譜,每三年輪換更新一次。記得上一屆的第八位,還是楚虞瑤。
自從楚虞瑤與白少秋問劍一場後,她就擠掉了白少秋第六的名次,而第八名的位置,就順勢被裴嫣然頂替了。
“呵呵,想不到,這嬌媚滴滴的裴大美人,竟然還是年輕十大高手之一。”
第九名是可可的表哥柳美仁,柳家倒是人才輩出,父子同時登榜。
墊底之人是一個叫作顧葉衡的年輕人。以靈寂境的修為,將靈犀洲玉樹宮那位劉輕箋挑下了馬,躋身天下年輕前十。
使槍青年顧葉衡,在鮫姬湖的戰船上,也曾一槍將楊牧之挑落江水之中。
回想過往,楊牧之感慨良多。他轉頭望去,發現可可與鳳嬌兩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右側那塊石碑。
一個字一個字的往下看,像是進京趕考的士子,在發放的皇榜上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楊牧之失笑一聲,第三塊石碑,鑿刻的是天機宮最新推出的胭脂譜。
胭脂譜第一人,赫然又是那位天下年輕第一人的納蘭楠。楊牧之不禁心想,這個神秘兮兮的納蘭楠,到底何方神聖?
既然她與可可相識,改天有機會定要見上一見。
第二名,就不用多說了,彩雲城桃花府楚虞瑤。
第三名,是裴大美人。
至於胭脂譜第四名,這個名字很少聽到過:秦禕可。
楊牧之一陣撓頭,想不出這個秦禕可是什麽來頭,只能跳過去看下一個名字。
第五位是天真的懷雪妹妹;第六名又是個陌生的名字,沈念汐。排在第七的叫柳若芷,楊牧之知道這位是可可的娘親,柳家的三小姐。
差不多也可以說是他楊牧之的嶽母。
第八名是誰,這個名字讓楊牧之看得眼眶微微發紅,他不由自主的從懷裡拿出那條絲帶,一時間竟然癡傻了。
若不是可可捅了一下他,說是沒有什麽好看的,走啦!楊牧之或許還要發呆一陣。
回頭掃視了一眼最下面兩個名字,倒數第二鑿刻著上官蓉蓉,
最後一個也是單名:蕭玫。 也算是完整看完了胭脂譜,不過楊牧之的心情卻很不輕松。
盡管胭脂譜上的好幾位美人都與自己有過交集,甚至有幾位差點成了自己枕邊人,但此時想來,卻恍若隔世。
撇頭瞧見可可興致不高,楊牧之安慰了一聲:“可可,若是這胭脂譜由我來編排,一定要給你安上一個位置。”
“不會是最後一名吧?”可可歪頭問道。
“不會,怎麽會?再怎麽樣都能進前五名哩。”楊牧之認真的伸出一個手掌。
鳳嬌忍住笑意,快走了幾步,在一處破舊的老瓦房前停下腳步。她上前敲了敲門,就那破爛不堪的腐朽木門來說,敲門的意義不大。
屋子裡走出來一位年輕婦人,約莫二十六七的年紀,一身土灰粗布衣裙,頭髮以一支木釵挽起,雖不至說完全是一位隻懂下地勞作、喂豬打狗的貧苦婦人形象,但也相差不離了。
她的那張臉,雖然勉強保養得沒有皺紋,但放在人群堆裡,誰也記不住。
鳳嬌開門見山道:“劉大嫂,這位是楊醫師,我特地請他來給你家大郎瞧病。”
劉大嫂窘迫道:“大朗的病不是說沒得治了嗎?再說了,他也不會同意你們給他看病的。”
楊牧之知道他們劉家與紅林柳家的過節,劉家大郎有一身蠢骨氣,死活不求柳家。
你的這口氣,都是柳家給你吊住的,何苦還如此矯情?
楊牧之緩聲道:“大嫂無需擔心,一會隻管帶我一人前去,就說老夫是遊方郎中即可。”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如果直說楊醫師來自紅林柳家,大郎必定不會同意治療。
這位劉大嫂領著白發蒼蒼的楊牧之進屋,就這個瞧著很老、其實又不算老的楊醫師這造型來說,想要治好大郎的頑疾,只怕很不靠譜。
四面漏風的破敗屋子裡,床榻上躺著一位雙眼無神的中年人,他明知道有外人進來了,卻懶得抬眼去看。
“大郎,這位是遊方至此的楊郎中,說是前來替你瞧瞧病情。”劉大嫂在床榻前輕聲說道。
那大郎總算瞥了一眼所謂的楊郎中,有氣無力說了一聲:“隨便吧!”
這麽些年來的失望,加在一起早變成了絕望。能不能治好,早無所謂了,隻盼早點雙腿一蹬,離開這滾滾人世間吧。
男人枯瘦的手腕被楊牧之抓住,他掃視了一眼這位白發楊郎中,心中滿是嗤笑。
作為一個男人,行不了男人之事,沒有子嗣,沒有親人,唯一相依為命的妹妹,也離我而去。雖然這位任勞任怨的“妻子”對自己還算溫柔體貼、百依百順,但是內心深處總覺得她在圖謀著什麽。
男人的瞳孔散漫,傻傻望著光輝點點的屋頂,長長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都說人死如燈滅,只需微風輕輕一吹,好簡單啊!
人生在世,盡受磨難,好難挨啊!
楊牧之替這個男人把了脈,松掉那隻恨不得趕快行將就木的手腕,緩緩起身。
他望著那雙死灰的眼睛,自顧冷笑。
劉大嫂關切問道:“楊郎中,我家大郎的病?”
身具三種五行之力,其中木、水兩種五行靈氣對勘察和潤養人體五髒六腑有奇效,又有過人神識,當下的楊牧之若是替世俗凡人看個小病小痛什麽的,說是神醫絲毫不為過。
在他看來,這位劉大郎之所以會病重,並非完全在於需要壯陽養元,真正的病,還是人心。
楊牧之緩了緩臉,說道:“大嫂,劉大哥的病,可治。”
盡管這個劉大郎被他那位所謂的妹夫,也就是雉雞精吸取了不少的陽元,但楊牧之自信就憑自己那幾副神藥,不說三五幾月,最起碼一年之內,能完全調理好他的體魄。
但是劉大郎自己內心的那一份愚蠢的不俱死,楊牧之卻不想去救。
這個世間,有什麽比自尋死路還要難救?
楊牧之望向那個心死之人,淡淡道:“我是個心善之人沒錯,但君子不救,囚於五步之外。你既一心向死,何須受此日夜煎熬?”
那位躺著的劉大郎嚇了一跳,一雙瞳孔聚焦了幾次,好不容易朝楊郎中望過來,嘴皮微微顫抖。
楊牧之抬手一指,厲聲道:“若你真的想死,就盡早自己解脫,說不定在那邊還能找到你妹子,兄妹倆繼續相依為命。若是還有余願未了, 心中還有一口惡氣未出,便自己站起來。”
楊牧之退後一步,眼神堅決:“我在這裡等你一刻鍾,若你能站起身來,我保你身體無恙。”
接連的這一番話,猶如春天乍雷,震得那個劉大郎全身發顫。他的眼神逐漸清明,慢慢變成堅毅。
“是啊,就算為了心中這口惡氣,我劉大也不能就這樣碌碌死去啊!”
他試著抬起身來,婦人伸手要去扶他,被楊牧之喝止了:“別扶他,讓他自己來!”
幾經掙扎,幾經咬牙支撐,這位臥床數年的男子,竟然真的站起來了。
他的眼神堅決凌厲,完全不似一位平庸凡人該有,他緊咬著的嘴皮裡,模模糊糊重複蹦著幾個字。
在這一刻,楊牧之笑了,他遞出手來:
“如果我可以,我願意給予這世間更多的、最大的善意。”
誰也想不到,與此同時,紅林柳家的某座圓形建築中,一位神色肅穆、一臉古板的年輕人,從丹室裡緩緩走出來,他輕輕一躍,騰身到房頂之上。
站在金耀刺眼的烈日之下,他卻仿佛淋著滂沱大雨。
那一晚,一位十四歲的少年,一個個掩埋著親人的屍身,爺爺奶奶、父母雙親、堂弟小妹,全家上下三十幾口活生生的人,頃刻間變成冰冷的屍體。
少年站在滂沱大雨中,以手怒指蒼穹,他厲聲大呼:“賊老天!”
這一聲賊老天,劃破天際,劃開少年心中被一層紙包裹住的所有恨,任由滔天雨水衝刷,始終不散。
自那之後,少年再無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