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這怨那，也改變不了你偷竊的事實，乖乖跟我去牢裡呆著吧！”

　　隨著守衛一聲大喝，兩人上前配合，用鎖鏈鎖住冉讓。然後，二人轉身向蔡澤和蕭羽告辭，轉身準備押送犯人離開。

　　“啊，呸，呸，呸，這就是你說的享譽鹹陽的烤羊肉?又肥又膻，簡直難吃死了，你小子該不會是收了攤主好處吧?哼，下次再這樣，打斷你的狗腿！”就在這時，一位衣著華貴的大胖子從旁邊的攤位經過。

　　他一邊大聲抱怨，一邊把手裡剛撕了兩口的羊肋骨隨手扔到了地上。

　　“老爺，老爺，小的錯了，小的真錯了，老爺等等我……”後面像管家一樣的猴精男子匆匆向攤主付完羊肉的錢後，滿頭大汗地高聲道歉，小跑追著大胖子的背影而去。

　　看著有人把上好的烤羊肋骨扔到土裡不要了，冉讓渾濁的眼神突然發出攝人的精芒。

　　他一扭肩膀，瘋狂地掙扎起來，雙腿驀地用力，就朝著沾滿口水和泥土的羊骨頭拚命衝去。一時間，守衛沒有反應過來，兩個人聯手居然都沒有攔住他。

　　“官爺，官爺，行行好，我乖乖跟你們去坐牢，但是能不能讓我把這塊羊肉給我最後僅剩的那兩個外甥送過去?他們從小到大，別說吃羊肉了，連聞都沒有聞過啊！”

　　“官爺，求求你們了，地上的饅頭是我偷的，我不敢要了。但是這羊肉都是別人扔了不要了，我拿這個總不犯法吧，官爺……”冉讓絲毫不管兩人拽著自己，奮力向泥土中的羊肉一點點挪去。

　　抓著了，抓住了！

　　冉讓激動地把髒兮兮地羊骨頭緊緊塞進懷裡，蜷縮成一團，生怕有人搶。

　　他深情地凝視著懷裡的半截肉骨頭，就像看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樣，已經渾然忘我，完全無視了周圍的人。

　　守衛惱羞成怒，執金吾大人就在旁邊看著呢，你當眾拒捕，這不是成心讓我丟人嗎！

　　他一把拽住冉讓身上的鎖鏈，冷笑說道。

　　“切，裝得還挺像，把那半截爛骨頭扔了吧！還想回一趟家?別做夢了，你這種越獄慣犯，誰知道家裡有沒有埋伏?讓你跑了我可就算瀆職了，跟我快點走，別磨磨蹭蹭的！”

　　就在守衛揮舞著拳頭，就要把冉讓揍服時，耳邊傳來一聲威嚴的聲音。

　　“且慢！”

　　是蔡澤揮手止住了眾人。

　　蕭羽驚訝地看著蔡澤，滿臉不解。

　　這兩個守衛嚴格執法，難道也錯了?

　　蔡澤沒有理會眾人，他緩緩蹲下，平視著跪坐在地上的冉讓，凝視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龐，輕聲說道，“本官答應你了，本官隨你一同去把這羊骨送給你那兩個外甥。”

　　“大人……”守衛急了，想說些什麽。

　　蔡澤站了起來，朝著皇宮方向做了一個揖，正色道，“本官乃是陛下欽點的廷尉，主律法邢獄，既然是本官開口，一應後果自然由本官承擔，你們不必緊張。”

　　“你們兩個今天做得很好，現在去其他地方巡邏吧，剩下的交給本官就是。”

　　上官有令，守衛盡管滿頭霧水，非常踟躇，但是還是領命退去了。

　　見到身上的鎖鏈被去除，冉讓眼珠子骨碌一轉，神色微變。他看了看蔡澤那醜陋瘦弱的身體，心思活絡了起來。

　　蔡澤也不惱，他威嚴地淡淡說道，“收起你的小心思吧，本官身旁這位乃是帝國執金吾，仙人出身，你逃不掉的。”

　　“莫要自討苦吃。”

　　聽到仙人兩個字，冉讓眼神中希望的光芒瞬間熄滅，整個人就像被突然抽幹了全身活力一樣，變得死氣沉沉。

　　七年，因為偷了兩個饅頭，要去牢裡最少蹲七年。

　　我那可憐的兩個外甥，能不能撐到舅舅我出獄那天啊！難道，我還是要想辦法越獄……?

　　罷了罷了，能遇到一個好心官爺就算燒高香了，能把這羊肉骨頭帶給外甥，給他們過一個好生日，我也該知足了。

　　再越獄，罪上加罪，怕是要關一輩子了。

　　三人就這樣，在冉讓的帶領下，向鹹陽城的貧民窟走去。

　　蕭羽有意地貼近了蔡澤，低頭附耳不解道。

　　“賢弟，你要是真心疼那兩個小孩，本座直接用仙法變出一堆羊肉傳送到他們家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讓我們一起過去送這麽根爛骨頭?”

　　蔡澤默然很久，才低聲回道，“蕭大人，您不覺得，這個故事很慘，這裡面有問題嗎?”

　　看見蔡澤情緒低落，蕭羽拍著他的肩膀笑著安慰道。

　　“冉讓的故事是很悲慘，但是這種事情凡間太多了啊。”

　　“哦，哦，哦，我知道了，賢弟你才三十不到吧?等你像為兄我一樣，活了快一百五十歲，凡間悲歡離合看多了，就習慣了。”

　　“你也不想想，他姐姐家能生七個小孩，怎麽就沒有存糧，連一個冬天都撐不過去?肯定是原來家境還行，大手大腳沒什麽積蓄。沒想到，後來姐夫意外死亡，全家突逢劇變又毫無準備，才惡化至此。”

　　“但凡他們做事多想想後果，未雨綢繆，何至於淪落至此?”

　　“你看同樣是凡人，同樣在鹹陽生活，有人就能吃成大胖子，羊骨頭隨便啃兩口就扔掉;有的人卻連一塊饅頭都買不起，窮得要餓死。”

　　“這充分說明，不是大夏不給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機會，不是鹹陽不給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機會，是他們自己不爭氣，把握不住機會。”

　　“他們的不幸，歸根到底還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再說了，鹹陽城乞丐也不少，他們偷了嗎?”

　　“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這樣的人傑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窮，從來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賢弟，你心太軟了！”

　　蕭羽的這番話，讓蔡澤大腦嗡嗡直震，變得更亂了。

　　犯罪了，當然要懲罰。

　　否則律法的威嚴何在，好人的權益誰來維護?

　　守衛的判決堪稱依法治國的經典， 從大秦法律看，蔡澤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可是冉讓隻偷了一袋大米，兩個饅頭，就要在牢獄中蹲十年，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至親慘死而無能為力。

　　這樣的律法，真的沒有問題?

　　這樣的社會，真的沒有問題?

　　要重新梳理天下律法，為大夏規劃仙凡準則。蔡澤盡管表面上意氣風發、自信滿滿，但是他其實內心裡壓力非常大。

　　在看到冉讓拚了命也要抓住那根髒羊骨頭的一刻，他心中勾勒起的律法宏偉藍圖，徹底崩塌了。

　　飽讀聖人篇章，精研《孟子》仁義之道的他，面對現實和書本的巨大差距，就像陷入了巨大的沼澤一樣，越掙扎，越沉淪。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法律規定盡善盡美，蕭大人居中調度，守衛恪忠職守，犯人被繩之以法。

　　可我為什麽一點也不覺得開心，我為什麽心會這麽痛?

　　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我要離開書屋，離開太學院，離開金鑾殿。

　　我要跟隨冉讓，親眼去貧民窟他姐姐家裡看一看，去尋找那份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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