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薇將乾用九說108天修成金丹這種事當做笑話，根本沒放在心上。

　　白落梅當然也不信。

　　唯有莫流雲卻是深信不疑，小師叔給她帶來了足夠多的震撼以及意外，他說能就幾乎一定能。

　　她擔心是小師叔進境太快道心不穩。

　　乾用九帶著三女一路下了通天塔，那門外密麻麻的幽魂們見了他們幾人無一例外，全部都視若無睹，仍舊匍匐在那裡。

　　在乾用九的心中忽然間升起一個念頭:該不會，它們是在聽移天大聖講道?就像無生老祖那樣。他要做什麽?難道想要這些幽魂修成鬼仙，帶著它們復仇?

　　穿過幽魂群，沿著縱橫的殘垣斷壁所組成的街道，他們一路來在西北方向乾宮所在。

　　那裡有一座由前後五進、東西兩跨院以及一座花園所組成的巨大府邸。

　　大門之上懸著三個字:問心齋。

　　左右有對聯，龍飛鳳舞字體剛勁，隱隱有劍氣含而不發。

　　上聯是:有道是無情總比多情好

　　下聯是:常言說大道不如塵世高

　　乾用九默默念罷，不禁暗自一笑，心道:這移天大聖倒真是個妙人，有趣的緊！明明是個妖怪大老粗，偏偏要舞文弄墨附庸風雅，寫什麽狗屁不通的對聯?

　　他看不上這粗俗的對聯，但那靜薇仙子卻仰著頭站在門前，竟是看得癡了。

　　她嘴唇翕動，分明是默念著，無情總比多情好?大道不如塵世高?

　　乾用九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進來吧。”

　　靜薇沒動，乾用九又拉了拉，她還是一無所覺。

　　乾用九不禁歎氣，“讓她在這發呆好了。我們走——對了，我突然想起來，白落梅小姐，你所說的那位大哥哥，是不是叫白遇春?”

　　“我不記得了。”

　　白落梅搖頭，但她的目光卻逐漸變得詫異起來。

　　她分明看到靜薇在顫抖，嬌軀一閃竟是直接來在乾用九跟前，一把抓住了乾用九的衣襟:“你說什麽！”

　　莫流雲登時一聲怒吼:“你要幹什麽！”

　　刹那間，一道碧綠的劍光自她背後的劍匣當中噴薄而出，宛若驚鴻一般直撲靜薇！但她卻根本不閃不躲，只是伸出纖纖素手凌空一握，便將莫流雲的流螢劍抓在了手中。

　　乾用九擺手:“師侄，不必動手。靜薇並無惡意。”

　　當然沒有惡意。

　　誰有惡意的時候會眼中泛淚的?

　　靜薇仙子雙手顫抖得宛如篩糠，就連她的語氣都在劇烈抖動:“你見過白遇春?”

　　“進去慢慢說吧。不急在一時。”

　　乾用九有些憐憫地看著靜薇。確實，他討厭這個冰山一樣無趣的女人，但他也能看出，這女人與白遇春之間要麽有血海深仇，要麽就是有至情至愛。

　　他同情這樣的女子。左不過如今已是注定要同居一百余天，關系處得融洽些，總歸是自己舒服不是?

　　問心齋名字取得小，但實際極大。在乾用九的認知當中，這宅子可比前世的雍和宮還要大了好幾倍。

　　眾人進了大門，繞過影壁，又穿過垂花門，沿著抄手遊廊便來在在清雅幽靜的大廳，其名養心堂。

　　大廳之內雅致簡潔至極，絲毫沒有半點俗物。

　　甚至幾案上擺放有紫砂以及天目盞，一塵不染。

　　莫流雲轉身去了廚房，取來了些點心以及茶葉。

　　但她沒說話。

　　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聽著。

　　“現在……可以說了嗎?”靜薇的聲音顫抖得比先前更加劇烈。

　　乾用九笑道:“坐下，不急。”

　　白落梅也插話進來道:“九哥哥，你說的那位白遇春，真的是我幼年時那位大哥哥?你怎麽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移天大聖說——我見到了他的神魂——他說，百年前曾有個年輕的小妖怪叫做白遇春的進來過。再加上白落梅小姐說，她幼年時有個大哥哥帶著她進來過，所以我認定，那位白遇春十有八九就是白落梅口中的大哥哥。”

　　“他現在在哪裡?還活著嗎?！你一定知道，告訴我！”靜薇豁然起身，面露焦急:“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你先告訴我，你與他是有仇，還是……”

　　這話不問還好。靜薇聞聽此言，竟是徹底崩潰。

　　她蹲在地上，捂著頭顱，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再不複半點仙子模樣，與乾用九前世見過的那些失戀少女沒什麽兩樣。

　　於是，乾用九歎了口氣。

　　他哪裡還能不明白，這位白遇春就是靜薇曾經的戀人。

　　怪不得師兄用卦象告訴自己不要談戀愛——果然麻煩。

　　靜薇一邊哭著，乾用九一邊說著:“我在無量城遇到一位大能，號無生老祖，是個大妖。他曾問我，是否認識白落梅。所以，從這些線索來看，靜薇，你的戀人就是白落梅的哥哥白遇春，也是無量城的無生老祖。”

　　“我原以為人、妖相戀只不過是戲文話本裡的故事，卻不料當真是……”乾用九再次想到了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的故事。

　　白落梅呆了:“你是說，白遇春就是我那位大哥哥?”

　　“應該是親哥哥吧。他也是妖，也姓白，你也是妖，也姓白。幼年時又是他帶著你——人世間不會有這麽巧的事。”

　　靜薇則是止住了哭聲， 滿臉掛著淚，抬起頭看著乾用九。

　　那神情乾用九這輩子都沒見過:那是長久沉浸在絕望以及悲痛中，以至於麻木的神色之中忽然綻放的花朵，是如此嬌豔，如此鮮活，如此迷人。

　　她訥訥道:“怪不得，怪不得師父不許我青城十二劍去無量城，原來如此。可他為何不來找我……”

　　莫流雲倒了茶，送到乾用九手中，他又將其推到靜薇跟前，開口道:“他來不了。但他曾經讓我殺掉金城子，我沒答應。”

　　“是他！”靜薇豁然起身:“無生老祖一定就是白遇春！不然他不可能要殺金城子！”

　　“為什麽?”

　　百年前，靜薇仙子與白遇春相戀，可那時金城子下山，飛劍斬妖殺了白遇春。靜薇因此殉情自殺，是掌教長春真人拚著跌落境界，為其虛空再造了肉身，將其復活。

　　自此之後，靜薇性情大變，她的再也容不得其他妖怪在其面前出現。

　　也因此，她更是視金城子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有視其為掌上明珠的師父阻攔，她早就拚了自爆金丹也要與金城子決死一戰。

　　等到靜薇痛哭述說之後，眾人也是默然。

　　乾用九著實感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好在，這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各自找間屋子，好生歇息。靜薇，來日方長。”

　　莫流雲開口道，“我方才看了。小師叔，這臥房是有外間屋的，想來是留給貼身大丫鬟住的——我想跟你睡。”

　　“為什麽?該不會是你怕鬼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