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途中才忽然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席慕容《獨白》
圓桌會議上,聖騎士們得知這些消息後的反應比江雨鑽預想中鎮靜得多。
他們探討了每一種可能性,塞納小蔥認為這有可能是敵對作家勢力精心設計的陷阱,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安東立即反對,指責塞納小蔥太過膽怯、畏首畏尾;黃友提出應該召集分布於歐洲、北美洲的副團長和所有聖騎士;朱清提出是否可以由他獨自前往亞特蘭蒂斯探一探虛實,避免大團長以身涉險……
每當有人產生疑問,夏棄疾就會開口解答,江雨鑽則一直安靜地聽著,不時點頭或報以微笑。聖騎士們細致地爭論著每一種方案,就像市場上買菜的人爭執幾根芹菜或一隻螃蟹。所有提議都經過討論後,已經到了中午。
司空雪啜了一口茶,然後低聲說:“按照這位子夜戰士的說法,大團長在下次睡覺時極有可能再次遇襲。我想,我們與大團長一同趕往守夢人總部是最好的選擇,而且應該盡快動身,畢竟再強壯的人都需要睡眠的。”
“會不會太過草率?”朱清仍不放心。
“我相信席慕蓉的一句話:每一條走上來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樣跋涉的理由。每一條要走下去的路,都有它不得不那樣選擇的方向。”司空雪微笑道。
接著,五名聖騎士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江雨鑽的身上,江雨鑽能感受到這目光的分量——他們在等待自己做最終的決定,於是他點點頭,既是對這些聖騎士,也是對夏棄疾。
在享用了烤野豬肉和培根卷鱘魚作為午餐後,一行人便啟動了。一架墨綠色的直升機早已等候在幽暗森林的邊界。
夏棄疾解釋說,這是屬於守夢人軍團的運輸直升機T52-A。
由於擁有世界政府的鼎力支持,守夢人軍團配備了大量尖端科技,T52-A便是這些科技下的產物,最高時速達9.85馬赫,絲毫不遜於軍用戰機。只是它並沒有配備火炮系統,最主要的職能是將戰士們運往世界各地。
“很可惜呦,再強大的火力都沒辦法傷害到四維空間。”夏棄疾說。
T52-A的起飛伴隨著巨大的轟鳴,江雨鑽眼看廣袤的幽暗森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直至在雲層襯托下如幾筆墨綠色的油畫。
黃友安撫著那隻肥碩的土撥鼠,它顯然缺乏乘坐飛機的經驗,緊張得瑟瑟發抖。
朱清與安東坐在後排,熱切地討論如何描寫在飛機上俯瞰大地時見到的種種景象。
塞納小蔥忙著自拍,而坐在小蔥身側的司空雪隨手拿起直升機上的科技雜志翻閱起來。
夏棄疾看了看表,對江雨鑽說:“咖啡?”
“謝謝,如果可以的話,請加少許糖。”
咖啡的味道太苦了。
夏棄疾從機艙角落打了咖啡,順後夾了一塊方糖。他把咖啡遞給江雨鑽,然後自己也打了一杯,坐在江雨鑽對面。
“到達總部需要兩小時航程,大團長如果有午睡的習慣,請堅持到進入大海。那時候我們才真正安全。”
“我此刻無心睡眠,仍然有很多謎團困擾著我。”
“我也一樣,”夏棄疾撓了撓頭,“老實說,我在軍團服役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況,別擔心,我相信總司令清楚發生了什麽。”
“這叫作夢魘的四維生物要取我性命,多虧你的保護,
我才得以脫身。我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只是……”江雨鑽放下咖啡,微微向前傾身:“我還是很想知道,騎士團的其他人會不會受到傷害?副團長及其他聖騎士在歐洲抵抗邪惡作家組織,更有近三百名團員分布在亞洲各地。“ “別擔心,總部已經啟動紅色警戒狀態,”夏棄疾拿出晶體兵牌,上面隱隱發出紅色光芒,“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守夢人,我的同事們會保護好你的人。”
那就讓我們向繆斯女神祈禱吧,祈禱你的同事都像你一樣善戰。江雨鑽心想。
直升飛機T52-A以近乎可怕的速度飛行,兩個小時後,便已經到達大西洋海岸。
江雨鑽知道,大西洋佔地球表面積20%,是一片古老而廣袤的海洋,北至格陵蘭島的冰雪極地,南至巴西沿岸的熱帶雨林。
機艙內安靜了下來,大家不約而同地觀察大海。
水手們喜歡把大海比作善變的情人,時而溫柔體貼,時而凶狠殘酷;但作家眼中的大海更像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導師,它用自身的博大與豐富的創造力給予作家截然不同的靈感。
T52-A又在海面上空飛翔了約莫30分鍾,隨後突然停了下來。
只見海浪似乎被劈開了,一艘巨大的潛艇轟然浮出水面。潛艇左側與其他潛艇不同的是,這艘潛艇的頂部是寬敞的甲板,顯是供飛機起降之用。
“飛行員怎麽能準確找到這裡?”塞納小蔥不無驚訝地問。
“潛艇安裝了定位導航裝置,只要按照導航上的路線飛行就可以嘍。”夏棄疾說。
T52-A降落在甲板右側位置,江雨鑽一行先後走下飛機,伴隨機械的轟鳴,不遠處一塊的甲板向下方滑動,原來是一架梯通往潛艇內部的梯子。
一男一女從梯子裡走出,看外貌都很年輕。
他們的臉色蒼白,身著深灰色製服,領口上印有醒目的三叉戟標志。
二人與夏棄疾互行軍禮,隨後轉向江雨鑽一行:“亞特蘭蒂斯歡迎繆斯騎士團的作家們,請隨我們進入潛艇,司令已經恭候多時。”
夏棄疾略帶調侃地說道:“先生們、女士們,歡迎乘坐來自守夢人軍團的核能潛艇——逐夢號。我們現在徹底安全了。”
當逐夢號潛入海內,夏棄疾看上去明顯放松了許多。
江雨鑽曾多次面向大海,任由源源不斷的文思跟隨著巨浪翻騰。他也曾經乘坐遊輪向遠處航行,一邊品味雞尾酒,一邊欣賞波光粼粼的海面。
然而,這還是江雨鑽頭一回潛入海底世界。
潛艇首端有一面巨大的鋼化玻璃窗,能夠清楚地看到海中的樣子,引導一行人的年輕女孩熱情又帶著少許羞怯。
女孩邀請他們入座後,夏棄疾告訴江雨鑽:“她叫熙曼,是我們的指導員,她可是你的頭號粉絲哦。喂,熙曼,大團長現在人就在這裡,不跟他討論討論文學?”
熙曼臉紅了,扭過頭去。聖騎士們很識趣地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表現,討論著關於海洋的文學作品。
“我是澤榕,我與熙曼是‘土生土長’的亞特蘭蒂斯人,與陸地上的人接觸並不多,還請不要見怪。”年輕男子笑著說。
“哪裡,哪裡,”江雨鑽尬笑著回應:“有句話說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們出生在海底?”
“是的,我們的父母終其一生在亞特蘭蒂斯生活。”
潛艇內非常平穩,這讓江雨鑽很難判斷下潛的速度,剛開始下潛時,他們還能看到陽光穿透海水,為海洋生物打上一層微黃色的金光,充滿詩情畫意。
盡管視野有限,卻不難辨別追逐浮遊生物的海蝦和色彩斑斕的魚類。
藍鰭金槍魚群剛開始還好奇地隨著潛艇遊動,但很快就不見蹤影。
金黃色光線越來越暗淡,直至幾不可見,此時幾束巨大的藍光穿透海水,顯然是逐夢號的光。
五名聖騎士中,塞納小蔥的興致最高,或者說,只有他對這興致不加掩飾。他在潛艇內走來走去,不斷向澤榕詢問潛艇的結構與各類設施的用途。
“逐夢號是一艘核動力潛艇,與T52-1相同,潛艇並沒有安裝任何三維世界的武器。我們現在所處的艙室算是“客廳”,左側是控制室、食堂與衛生間,右側是休息室和娛樂室,順便說,如果各位誰有深海恐懼症,最好去休息室小睡一會兒,接下來我們要下潛3個小時才能到達最深的地方。”澤榕說。
“哦?有多深?”朱清頗感好奇。
“讓我做個對比吧。距離海平面80米的地方,差不多就是普通潛水愛好者所能達到的極限了。“澤榕顯然對海洋十分了解,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1915年,英國客船露西塔尼亞號被魚雷擊沉,她的遺骸距離海平面也不過93米。而地球上最大的生物藍鯨,能下潛到最深的地方距離海平面500米;一旦下潛到距海平面1000米後,海平面的光線無法達到這個深度,所以被永恆的黑暗所覆蓋,只能憑借潛艇的燈光,這裡一般生活著大王烏賊或棱皮龜;等到了2000米,我們會遇到很多可怕的深海生物,黑龍魚、抹香鯨等;3800米,是泰坦尼克號沉沒的深度;4000米時,水壓達到了11000磅,有大量的仿佛來自外星的生物棲息在這個深度;而4263米,才剛剛到海洋的平均深度……”
塞納小蔥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澤榕:“我們要下潛到什麽位置?”
夏棄疾看著塞納小蔥:“這個我知道,亞特蘭蒂斯建立在海洋最底部,距離海平面的位置:11321米。”
“我們作家的體質異於常人,”黃友撫摸著他的土撥鼠說,“但是我的小夥伴有些難受,它不長於坐飛機,可否令它借休息室一用?”
“當然,當然。按下那邊的藍色按鈕開門。”澤榕說。
此時,潛艇已經下潛到5000余米,江雨鑽終於理解了澤榕所說的“仿佛來自外星的生物”,不過,應該說來自地獄的生物更加貼切。高壓、缺氧、不見天日的極端環境在它們身上選擇出了許多獨特的形狀以適應艱難的生活。
澤榕告訴他們,那隻表皮如泥、兩隻大眼睛嚴重不對稱的叫作軟隱棘杜父魚,它們以海雪為食,所謂海雪,就是海洋表層落下的有機碎屑, 尤其包括各種生物的屍體和排泄物,它們碰撞粘連,在數周的時間裡可以長到幾厘米。那隻牙齒尖利、嘴巴上翹且沒有瞳孔的叫作細眼齒口魚,它是凶猛的掠食者,長出了彎曲的牙齒以防止捕獲的魚逃脫。如果看不清獵物,再大的嘴也沒有意義,因此這些掠食者往往在眼睛附近長有發光器,像手電筒一樣幫助它們搜尋獵物——更有一些眼睛,索性就進化成了望遠鏡,如巨尾魚科……
與這些深海怪魚們僅隔著一層鋼化玻璃,江雨鑽能夠感到身邊聖騎士們的筆力此起彼伏,產生了面對危險時的自我防衛反應,好在夏棄疾等人並非作家,感受不到他們內心的波瀾。
只有從休息艙回來的黃友仿佛絲毫不怕,反而熱切地趴在鋼化玻璃上,一邊聽澤榕的講解一邊細細觀察。他感慨道:“我熟悉陸地上的每一個物種,可對這些神奇的海洋生物,尤其是深海生物,卻太過陌生了!”
不多時,潛艇已經接近深海。藍光照在色彩豔麗的珊瑚樹枝上,造成各種各樣的的迷人景象。江雨鑽看到一種膜性圓柱形管足在海水的湧動下搖曳。一些身似輕燕、遊得像鳥兒飛一樣的魚,在珊瑚之間遊來遊去。珊瑚叢越來越密,樹枝狀結晶物也越來越大。在他們面前,是真正石化的矮林,千姿百態,猶如造型奇特的建築。當那幾束巨大的藍光照在天然拱門凸凹不平的表面上,產生了夢幻般的效果。
潛艇開始向前航行,穿過了石化的矮林後,一座巨大的城堡出現在眾人眼前。
“亞特蘭蒂斯到了。”熙曼輕聲說。